第四九章 落水
第四九章 落水
空气里弥漫的硝烟味淡去了,宫灯晃荡的龙船上所有人都静静站着。有些不懂规矩大胆的,已经转头看向了顾荇之。 水色烟波里,他垂眸瞧着脚下波光,眉宇间仿若落了层轻薄烟雾,阴霾似的笼着他无甚表情的面容。 半晌,那道清俊的眉眼间才浮起一抹轻淡的亮色,顾荇之敛目一拜,什么也没说。 此番表现看在众人眼里,便成了默认。 年初刑部办案,覃昭身死一事并不是秘密。顾荇之与他素来交好,若是因着他的离世而推迟定亲,确实也说得过去。 群臣纷纷安下心来。 怎么能这样说?人群之中骤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站在皇室宗亲行列里的宋清歌柳眉倒竖,红着脸道:要这么说,父王在我三岁之时便与顾公定了口头婚约,说待我及笄就可成顾家之 闭嘴! 没说完的话被猛然喝止,宋清歌被暴怒的宋毓拉得一个踉跄,脚下一歪,堪堪往后仰倒而去。 出于求生的本能,慌乱之间她只能有什么抓什么,可到底是猝不及防,宋清歌扒拉了两下,还是仰头就往秦淮河里倒栽了下去。 哗、哗 耳边响起两道落水的声音,一前一后。 由于方才的场面过于混乱,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长平郡主竟然将身旁来不及躲避的太子殿下也扯下了船去。 护驾! 护驾! 侍卫的吆喝此起彼伏,龙船上登时全乱了套。 惊呼嚎叫此起彼伏,有人想往前冲去救驾,有人想往后撤以避让。人群你推我、我挤你,很快又有几个大臣和女眷被挤落河里。 惊叫声、落水声、呼救声、脚步声 各种声音混着波涛火光,晃得人头脑发晕。 一片乱象之中,顾荇之险险扶栏站稳。 他想起那个被他锁在朱栏上的人,倏尔回身望去,只见地上空余一把长刀,绑缚她的朱栏已经被拦腰砍断了。 胸中一口气憋上来,顾荇之甚至觉得比方才被徽帝赐婚还要不快。心里本来揣着的那一点忐忑与不安也登时烟消云散。 他随即绷着张脸,拨开人群逆行至断裂的朱栏处,随手扯下船舱檐角上挂着的风灯,往秦淮河里打看。 只见漆黑一片的河面偶尔映照出岸边和龙船的灯火,船头的方向落了好些人,浮浮沉沉地拍着水花,而顾荇之灯下的这一片河面,却平静得没有一丝异样。 咕嘟。 极轻极短的一声,靠近船舱不远的地方忽然冒出一个晶亮亮的水泡,映着顾荇之手里的风灯一闪,飞快地消失无踪。 接着,一块朱红色的木栏残片缓缓地浮出了水面。 船上那只风灯忽然停住了,顾荇之深眸一暗,撂下手里的灯,哗啦一声,紧跟着便跳进了河里。 虽说是七月初的天气,入夜之后的秦淮河水到底泛着些凉意。 顾荇之这么猛然一扎,入水后便被激得哆嗦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先一把扯住那截朱栏,然后开始一边游、一边拽。 很快,他便看见了那条滑溜溜的狐狸鱼。 她穿着一身曳地宫装,长长的裙摆在水中散开,像锦鲤金红而飘逸的鱼尾,饶是现下灯光昏暗,也是引人注目得很。 顾荇之紧紧拽住手里的链子,终于,扯得她奋力划水的手往后一摆。 花扬这才回过头来。 烟波浩渺的河面宽阔,喧闹惊叫都在身后。两人没在水里,隔着嵌入层层波漪的浮光对望,竟生出一丝隔世的恍惚意味。 顾荇之至今都想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抱着何种感情。 好像每一次面见,他们总是这样针锋相对、你来我往,从没能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说上一句话。 甚至就在刚才,他仍旧以为自己对她这么执迷不悟只是单纯地想抓她问罪,直到徽帝的那道赐婚圣旨。 顾荇之一直不敢承认,方才那静默的半晌,自己有多想回头看看她。就连后来那逼不得已的一拜,他脑中所有的念头都是待会儿该怎么向她解释? 但可恶的是,她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解释。 这个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心,寻到机会砍断绑缚,第一件事便是逃得离他远远的。 她和他,仿佛永远都只能是他在她身后,苦苦地追随。 这么想着,胸口好似呛进了一口冰水,顾荇之忽然觉得很生气,手上拖拽的力道更大了些。 那条乌合金的链子又细,这么一拉便深深陷进rou里,花扬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被他拉断了。 要手还是要自由。 这么简单的问题,花扬当即就做了决定。 她翻身一个漂亮的回转,石榴色的纱摆晕开,像水墨画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片水色轻纱之中,粼粼探出额心一点花钿,好似出水芙蓉悠然吐露的芯蕊,美艳绝伦。 顾荇之没想到她会如此之快地回撤,一怔之间,那张娇艳的芙蓉面已然逼近眼前。 他看见她在水波中柔柔地眨眼,琥珀色的浅眸晶亮亮地泛起一层碎金。 你 顾荇之想说话,但一张嘴才想起两人现下还是在水里,只能将话又悻悻地收了回去。 未及那两片微翕的唇闭合,花扬凉软的唇便触上了他的。 紧接着便是她的舌轻巧而熟练的抵入,在他的唇齿间辗转流连。 顾荇之方才想开口说话,已经险些呛水,而如今再被这么蛮横的一吻,他登时觉得就连胸口都开始吃紧,不知道是憋的还是惊的。 水下的世界隔绝了一切喧嚣,静的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杂乱而没有章法。 这一次,顾荇之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之前每一次与她的交锋都历历在目,来来去去,她能使出来的不过就是美人计而已。 既已识破,他觉得自己自然不会再中,便紧紧拽住手里锁链,当花扬主动向他贴来的时候,灵巧地躲开她的身体,干脆利落地抓住了她的腰带。 呼 两人同时冒出水面,长长地换了口气。 许是在水中憋气太久,两人的面色此刻都有些潮红。出水之后兀自喘着气,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耳鬓和脖子,样子颇为狼狈。 跟我回去。顾荇之目光如炬,紧锁眼前的人,不容退让。 花扬闻言倏地笑开,你都要当驸马了,这么扯着我不放,公主会误会的。 顾荇之一噎,想解释,可是张开口才发现,自己现下根本没有解释的必要,于是剑眉微蹙,生生地将嘴又闭上了。 花扬见他这样,脸上的笑也滞了滞,但很快便哂道:我先解决百花楼和殿前司的事,到时候你若是还没有解决赐婚,我就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替你解决掉公主。 哼? 随着一声软软糯糯的鼻音,顾荇之觉得腹间被人猛地一踹。手里抓着的锁链松了,腰带连着花扬身上的衣服都一起被他拽了下来! 因为惯性,两人向不同的方向弹出一段距离,待他反应过来,花扬已经扎入水中远远地游了出去。 月色清辉之下,她回头看他。 那一头墨发披散在水中,肩膀光洁、曲线柔和,宛如天上的月光被弯折。 那截月光之下,是她捻在指间的,一个小而亮的东西 锁链的钥匙。 顾荇之这才反应过来,一摸自己放在腰间的锦囊,自是抓了个空。 原来,方才她要用的不是美人计 而是利用美人计,来了一招声东击西 这个女人! 光风霁月的顾侍郎愤怒至极,却只能湿漉漉地拍打着河面,要咬着牙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怒吼出声。 偷钥匙就算了,一边偷钥匙一边脱衣服,跟自己接个吻还这么累得慌。 等等! 顾荇之心头一凛,那只拽着花扬退下衣衫的手破水而出,在他温热的鼻息下微微地抖着。 她若脱了衣裳,待会儿从河里出来要怎么回去? 思及此,本就郁结的那股气霎时更盛了几分。 河面空阔,河风呼啸,顾荇之觉得若是不现在还泡在水里,怕是已经怒火攻心,将自己烧成灰烬了。 最后,右手抓着锁链、左手抓着裙装的顾侍郎一无所获,只能悻悻地游回了龙船。 船上,受惊落水的大臣和家眷都被安排在了不同的船舱。徽帝常年身体抱恙,故而无论去哪儿都会配上几个太医职守,这下倒是派上了用场。 太医们把脉的把脉,问诊的问诊,大大小小的房间都坐了些浑身湿淋淋的受惊女眷。 顾荇之回船得晚,大多数的船舱已经没有空了。他一个男臣,自然是不能去跟女眷们挤在一处的。可夜里河风微凉,再加上他还落了水,这么长时间地吹下去,再好的身体恐也会受了寒凉。 他只能从船尾一间一间地寻过去。 顾侍郎!身后响起一个少年的声音,顾荇之转身,看见已经换好衣袍的太子冲他招手。 若是要更衣的话,便用我这间吧。 他对着顾荇之笑,坐在榻上往旁边让了让。 太子如今十五,早年间因着徽帝的安排,陈相当过他几年的太傅,故而跟顾荇之也算是见过几面。再加上小孩子心性,又敬佩顾荇之的棋艺和才学,所以私下对他也颇有些热络。 太子眼见顾荇之似有些踟蹰,便也顾不得君臣礼仪,着急忙慌地赤着脚,就要从榻上下来拉他。 但这个动作却被门外一声突如其来的殿下打断了。 吴汲神色慌张地行进来,顺手扯过用于取暖的薄毯,将太子的赤足给盖上了。 太医早前嘱咐过殿下,寒从足下起,特别是在外面,定不能贪凉图方便就赤脚下地,殿下可还记得? 吴汲一边说着话,一边单腿跪在了太子的榻前,方才凛冽的语气陡然变成了哄劝孩子的和风细雨。 太子点点头,侧身对顾荇之歉笑道:那还烦请顾卿往外间等一等,待孤穿好鞋袜再入内来。 言讫让人给顾荇之拿了一条薄毯裹身。 船檐晃荡的宫灯下,顾荇之裹着条毯子,孤伶伶地坐着,看着那帮侍卫、宫婢和太医一团忙乱。 几个黄门侍郎愁眉不展地经过,没有注意到坐在檐下的顾荇之,小声嘀咕道:你说这宫宴上的护卫安排,怎么能乱成这样。好在还是咱们自己人的乌龙,要是真的遇上什么刺杀,这船上不还得煮成一锅粥么? 对呀!另一人附和,叹气道:不过这宋世子也是刚去鸿胪寺,第一次主持宫宴,约莫着没考虑到船上通道狭窄,行走不便,这才出了岔子 你们说谁?身后突然窜出的声音把两个嚼舌根的黄门侍郎吓了一跳。 两人低头一看问话的是中书侍郎顾大人,一息间吓得腿都软了,一个跟一个地跪了下去。 你们说,这次宫宴的人手是宋是瑜在安排? 是、是小黄门不敢隐瞒,哆哆嗦嗦地应了他的问。 昏黄的光映上顾荇之的脸,那只覆着薄毯的手越拽越紧。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花扬在朝廷里搭上的人,竟然是宋毓。 可是 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连他都毫无办法的人,竟然能乖乖的替宋毓做事? 思及此,那簇好不容易被河水浇灭的火苗,又倏地烧了起来。 顾大人:我预判她要用美人计了! 花:我预判他预判了我要用美人计,所以我偏不~ 宋.躺枪.毓:你老婆没给我打工,是我给她打工。 叽叽喳喳鸭姐妹说,这一章翻译过来,就叫:you jump, I jump.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