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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平安】似乎有了生命,在他眼前不断跃动,本已平复纷乱的思绪重新搅缠。 医院这种地方,见证过太多无能为力的祈祷——小时候,他陪父亲来看病,总看见有人眼圈通红地坐在楼梯上,默默念叨这两个字。 如今他方才明白,若这一生平安终老,哪怕穷些苦些,没有做出大事业,其实已经是万幸。有多少人没能避开降临在身上的病痛,没能躲掉突然袭来的灾难,没能逃脱残酷的战争。 他重新趴在被子上,握住俞汉广的手,肩膀耸动着任泪水沁入棉絮中。 如果这一切自己都能侥幸躲过,以后的日子里,他只想使劲地活着。 没能说出口的话,再也不会咽回肚子。 没来得及的相拥,一定欣然张开怀抱。 …… 闹了这么一大出,卢云此时已清醒过来——虽然仍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但一个帅气健康的小伙子被她连打带吓得昏了过去,到底心中有愧。 跑完缴费拿药流程,她又回到主治医生的诊室,详细地询问了俞汉广的病症,结果越听越惊心,捂着心口缓缓挪到病房。 却见儿子趴在……爱人的病床边,似乎睡着了。 两双手还紧紧握着。 她又有点气闷。 卢云走近,发现俞汉广手腕上隐约亮着,一闪一闪如夜空中的星星。 定睛看过去,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重复跳动着一行字: 【亲爱的,我有些累。你醒了就喊我,让我抱抱你。】 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了一声,踱出病房,决定去给儿子和他的“爱人”买些晚餐。 都怪自己,俩孩子到现在,还没能吃上口热饭呢! …… 这一趟来回的时间略长——方才卢云思来想去,还是回了家。 外面卖的饭食不一定对胃口,俞汉广又是个过敏性体质的急诊病号,还是亲自下厨更保险。 卢云打车回到小院,简单炒了两道清淡素菜,把锅里的鸡汤盛满了保温桶,又拎着准备好的葡萄和酥糖,这才着急上火地赶在夕阳下山之前回到医院。 她满脑子都是俞汉广的病情,门也未敲,拧了把手就神思恍惚地进了病房。 “妈。”卫波忙不迭和俞汉广分开,尴尬地搓了搓胳膊。 “阿姨……”俞汉广舔舔嘴唇。 他刚醒来就被卫波箍得紧紧的,问什么都不作答,只好亲了亲男朋友的眉心,就让他这么静静地抱着,直到刚刚才分开。 此刻俞汉广敛好病号服,脸色半红半白地靠在病床上。见卢云神色平静,他胆子大了起来,猛咳两声后试探着改口轻唤:“妈。” 卢云忙放了饭盒保温桶,抽出纸巾递给他。 没应声,但也没拒绝。 俞汉广还没来得及心花怒放两秒钟,突然听到背包里的手机声。 “顾老师的电话。”卫波替他取出手机。 俞汉广今天太累了,他知道顾珊珊来电话的用意,可实在打不起精神虚与委蛇,便道:“你替我接吧。” 顿了片刻,又补充:“好好和顾老师说,不行就速战速决。” 卫波哪里是会“好好说”的性格,更远非顾珊珊的对手,隔着电话被盘问几句,“速战速决”地招了。 “妈,”卫波把手机递给坐在一旁的卢云,“顾老师,就是汉广的mama,想跟您说两句话。” 卢云正把葡萄从小枝上剥下,闻言略微惊愕,慌忙擦了手接过手机。 “卢老师,您好。”顾珊珊在电话那头道,“听小卫说,您也是老师?我们两个是同行,巧得来!” 顾珊珊的江南普通话说得和气绵软,两位又有职业共鸣,卢云双手握住电话放在耳边,很快放松下来:“您好,顾老师,我在我们这儿的中学教物理。不知您是教哪门课?” “我嘛……我的专业是训诂学(1)。”顾珊珊答。 听闻顾珊珊是同行,卢云便理所当然以为她也是教语文数学之类的科目,怎料顾珊珊报了个她从未听说过的词汇,一时张口结舌。 “训诂学就是研究古书的。”顾珊珊柔声缓解着电话彼端的无措,“卢老师,老古董研究的多了,我才发现,人呐,不能总是钻过去的牛角尖,得往前看。” 卢云被她说得一怔。 顾珊珊继续问:“对了,听说您热爱临池挥毫。两个孩子带过去的墨宝,您看到了吗?” “墨宝?”卢云疑惑。 “快快,给妈看看墨宝。”俞汉广闻言指着角落里的礼盒——这礼盒想是卫波适才手忙脚乱,一股脑儿带到医院来的。 卫波急忙打开礼盒,他个子高,双臂一张开,刚好给装裱过的书法作品做展架。 卷轴摊开,宣纸上的黑色行书错落有致,极妍尽态,是只可意会的美。 可写的竟然是: 【莫生气 人生就像一场戏 回头想想又何必】 俞汉广:“……” 卫波:“……” 顾老师找的大书法家这么接地气? 卢云回想着俞汉广刚才的彩虹屁,揉揉眼睛,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我是老花眼了吗?这是什么啊……” “卢老师,我也老花眼,老花加散光,摘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顾珊珊道,“不过吧,有时候如果看得太清楚,生活反而就没那么美丽了,您说对不对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