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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现在好呀。我回来了,什么也不用想啦,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要叫我陆老爷啦。我不喜欢呀,还是小少爷好听。” …… 陆庆归回来后,日日都要去祠堂里跟他那死去的爹聊一会天。其实就是自言自语,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别人,但找不到人讲,只有陆鸿华一直在那,他就讲给他听。他一定也嫌他烦吧? 他记得陆鸿华临死前曾说过一句话。庆归啊,人都会死,死不怕,怕的是死而有悔。他心想,若干年后,他跟陆鸿华埋在一片土地下,到时候,就是一对死而有悔的父子俩睡在一起。 想想真有意思。 这次从香港回来,陆家的人都觉得小少爷沉稳了不少。只有陆庆归自己不觉得,难道沉默寡言,就算沉稳么?难道人没有了念想,就变得沉稳了么? 去了赌场,又是一群人围着他欢嚷。场景跟去年他重新将赌场开起来时一样。真是要命,上海的一砖一瓦,一人一物,都寄居着一段记忆,走到哪,他都能想起从前,他什么时候才能忘掉呢。 什么时候也忘不掉。 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禄和饭店的门口。仿佛上一秒他还站在正规赌场的门前仰望着禄和的二楼,这一秒就踱步过来了。他一定是被风刮来的。 他手插口袋,站在门前,不敢再往前迈一步。隔着一扇高门,他望不清里头的人,只知道门内灯火璀璨,人声鼎沸。 忽然间门打被开,是那个小胖子。 “哟!是陆少爷!多久没见您啦!怎么不进来?快进来呀!” 陆庆归僵笑了笑:“你家太太在里面么?” 胖子摇摇头:“不在,没来呢!陆少爷有事?有事去公馆找吧,先生这刚走,家里太忙啦,太太在家里头忙呢!” “噢。”陆庆归像是才想起来张傅初已经死了,他要不要去张家看看呢?好歹那是他名分上的叔叔,连一个头也没去磕。 “陆少爷进来吃饭吗?上了好些新菜呢!” “噢,不进去了。你忙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胖子看着他的背影,皱皱眉,总觉得这陆少爷哪里怪怪的,完全不似从前了。 陆庆归踌躇不前,犹豫到天黑,才决定开车去张公馆。他心中总是慌乱,他甚至不知道再次见到作为张太太的她,应该说些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叩响张家大门。 开门的丫头是个新面孔,似乎并不认识陆庆归。 “您是?” 陆庆归点头笑道:“你是新来的?” 那丫头点点头。 “我来找张…”陆庆归斩断话锋:“我是陆家的小少爷,刚从外地回来,想来吊唁张先生。” “噢!是陆少爷,太太吩咐过的,陆少爷来,开门便是了!陆少爷快请进!” 那丫头领着陆庆归往里走。陆庆归心里却生起一阵疑团,她为何要吩咐这些? 他一路走进去,张家倒是变化大,兴许是张先生刚逝世不久,家中仍一片素白,见不到任何鲜艳的颜色。 他一眼就瞧见了她,哪怕只是一个端坐着的背影。 一身淡灰色水墨旗袍,靠坐在那张古檀木椅上,头发乌黑,一丝不乱束在脑后。草地上一只黑猫在欢腾地扑着蝴蝶,小梅站在她身侧,二人似乎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些什么,可能是跟扑蝴蝶的小猫有关。小梅捂着嘴笑了笑,她则不疾不徐地拿起手边的茶杯。 陆庆归看得恍惚,他有种这是第一次来到张家的错觉。 那丫头先一步走上前,冲她弯腰禀告:“太太,陆少爷来了。” 小梅脸色突变,转过头来错愕地瞪着他。 而她却迟迟才站起来,缓慢地回过身。 陆庆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眼神。淡漠、孤傲,她这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个她瞧不上眼的陌生人。 他一度有种时光重乱了的错觉,或许他们还未曾相识。 他望着她,眼眶湿润。 她终于张口,随和一笑:“陆少爷来啦。” 陆庆归的心重重一沉。他不可置信,她竟能将状态回至这般境地,他不得不佩服,他真是佩服到顶。 “我来给张先生上柱香。” 这句话在他们二人之间说出来是多么的讽刺。 张太太点点头:“陆少爷有心了。春迎,带陆少爷过去吧。” 开门那丫头叫春迎,是她不在家的时候尹溪文新买来的。 “太太不亲自带我去么?” 他质问她。 她黯了黯,转身坐下,那只黑猫忽地从草地上跳到她怀里。 他接着问:“太太何时喜欢猫了?” 春迎笑着应了句:“噢这是二姨太的猫,大太太寻过来解闷的。” 陆庆归全身僵直,万念俱灰,她真的不打算跟他说话么?难道除了那封信,她就再也没有别的要说了么? 张太太低着头抚猫,随即给了小梅一个眼神,小梅又接着给春迎一个眼神。 春迎领会到后忙走过去:“陆少爷,随我来吧。” 迫于无奈,陆庆归只好跟着春迎往祠堂走去。他根本无意给张傅初上香,说难听一点,他巴不得他再死得早一点。 从张家出来后,陆庆归彻底死了心。是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他跟宋枯荣的那场美梦到此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