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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亡国太子妃 第151节

    北方年节是不兴吃圆子的,但沈母是南方人,从前每逢过年都会煮黑芝麻馅的圆子,沈婵喜吃甜食,沈彦之却嫌甜腻,每次都把圆子给她吃了。

    后来沈母过世,府上再也没人在年节煮圆子了,沈婵哭着想吃,引得荣王发怒。

    少年沈彦之用单薄的背脊替她挡下了所有怒火,在小厨房里,笨拙地包圆子煮给她吃。

    此后每年除夕,都是沈彦之煮圆子给她吃,他包的圆子一年比一年好,沈母故去多年,沈婵已记不清母亲煮的圆子是什么味道,只记得兄长煮的圆子的味道。

    沈彦之依旧不喜欢甜食,却会在每年除夕吃一大碗甜腻腻的圆子。

    这黑芝麻馅圆子,似乎是他们兄妹和已故母亲的最后一点联系。

    沈彦之看着她捧着的那碗圆子,眼眶倏地红了。

    第138章 亡国第一百三十八天

    他接过瓷碗,用勺子捞起一个就囫囵往嘴里送。

    陈钦见沈彦之终于肯吃东西了,心底一块大石头落地,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黑芝麻糊和糖混在一起,醇香,只是糖放多了,齁甜得慌。

    明明嘴里都这般甜了,心口却还是苦得发涩。

    沈彦之吞咽时,眼角有了湿意。

    沈婵说:“我头一回包圆子,包得不好。”

    沈彦之把一碗圆子吃得连汤都不剩,把碗递给陈钦时道:“好吃。”

    沈婵脸上这才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笑来,“吃了许多年阿兄包的圆子,可算是也替阿兄煮了一回。”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眼神黯然了下来,脸上却仍是带着笑道:“不过今年除夕,还是阿兄给我煮圆子吧。没有阿兄煮的圆子,在婵儿这里不叫过年的。”

    沈婵身体的状况,兄妹二人心知肚明,不管是宫里的御医,还是之前的游医给她诊脉后,给出的话都是她怕是熬不到明年开春了。

    她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从内部腐败坏掉的木桶,不管喝多少补药,都会从腐坏的朽木缝隙里渗漏出去。

    沈彦之说:“好,往后年年都给你煮。”

    他这话说得平静,甚至还有几分万念俱灰后解脱的轻松在里边。

    沈婵从这句乍听似宽慰的话里,察觉出几分异样来。

    在沈彦之跟前,她并未多问什么,同沈彦之说了些从前的事,陈钦估摸着时辰又端了药进来,她亲眼瞧见沈彦之喝下了,才离开了房间。

    陈钦服侍沈彦之歇下后,退出去走出不远发现沈婵屏退了婢子,独自坐在廊下看庭院里未化干净的雪。

    陈钦猜到沈婵兴许是有事想问自己,走过去恭敬道:“娘娘。”

    沈婵轻点了下头,问:“阿兄是从十里亭回来后便病倒的?”

    陈钦应是。

    沈婵继续问:“你可知阿……楚太子妃同我阿兄说了些什么?”

    陈钦一五一十将自己当日所见告知了沈婵:“楚太子妃说她在东宫宫变时便死了,她不是主子故人,也没什么好同主子叙旧的,离开前还给了主子一封信,主子把我支走后独自看的信。卑职察觉不对劲回亭内时,主子已经咳血昏了过去,那封信也叫主子烧了,信上写了什么,卑职就不得而知了。”

    沈婵浅淡的秀眉轻蹙着,对陈钦道:“本宫知晓了,多谢陈护卫。”

    陈钦连道不敢。

    沈婵一边咳嗽一边拖着病体往回走,她先前已见过秦筝一次,她记忆里的阿筝jiejie,总是温婉而娴静的,经历了这么多变故后的阿筝jiejie,容貌虽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多了她在别的女子眼中从未看到过的东西。

    沈婵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那是什么,后来礼佛时,突然顿悟,菩萨对在苦难中挣扎的世人都心怀悲悯,大抵是因为菩萨想度化这些世人。

    她最后一次见到阿筝jiejie时,阿筝jiejie望着她眼中有的便是悯意。

    阿筝jiejie怜惜她,却不是因为她们之间过往的那些情谊,反倒像是因为她这满是苦果的命运。

    沈婵甚至怀疑,即便不是她,换做是其他女子走到自己这一步,阿筝jiejie也会这般心生怜悯。

    那份悯意,不止是对某个人,而是对所有命运里有着苦果的女子。

    想通这些后,沈婵也更加明白了秦筝启用女吏、征收娘子军的目的。

    阿筝jiejie在走一条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道,她慈悲从容,也冷静果断。

    兄长心里只装了她和阿筝jiejie,阿筝jiejie心里却装了天下人,所以至今还困着兄长的那段旧情,困不住阿筝jiejie。

    沈婵其实是为秦筝骄傲的,她希望兄长有朝一日也能放下过去,重拾入仕的初心。

    只可惜兄长执念成殇。

    阿筝jiejie再同兄长相见,会说些同他断干净的话,沈婵并不觉着意外。

    她猜测那封信里,不外乎也是一些决绝之词,才让阿兄大恸至此。

    从被设计入了秦乡关的局,兄长背负骂名一路走到今日,仅剩的执念就是自己和阿筝jiejie。

    可她如今已时日无多,阿筝jiejie又早就不再需要兄长相护。

    沈婵想到方才沈彦之同她说话的语气,心底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测——兄长该不会是有了轻生的念头?

    沈婵越想一颗心揪得越紧,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

    沈婵回沈府后,沈彦之虽开始吃饭喝药,但还是不理朝政,送来府上的折子几乎快堆满了半个书房,每日都有大臣登门拜访,但沈彦之一概不见。

    他像是突然就对权利丧失了兴趣,每日只看书、作画,亦或是跟游医一样,给沈婵将自己看过的游记或是从前在外边的见闻。

    只不过这次沈婵高兴不起来。

    她同沈彦之下棋时,听见陈钦又一次来报说有朝中大臣在府门外候着,终于忍不住开口:“阿兄虽还在病中,但朝中要务一直耽误下去也不是办法……”

    沈彦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陈国的朝廷,与我何干?”

    沈婵叹息:“百姓们终归是无辜的……”

    沈彦之笑容苍白:“我背了秦乡关五万条人命,再背不起这天下百姓的性命,死后便是要下地狱,我也早就被判入地狱了。”

    沈婵眼神一痛,愈发确定他是已心存死志,质问道:“阿兄就不怕这副模样,将来九泉之下无颜见母亲吗?”

    沈彦之落子的手微顿,面上还维持着笑意,只是苍白又僵硬。

    他怕无颜见沈母,也怕见故人。

    沈婵眼眶已经开始泛红:“阿筝jiejie亲口同我说过,秦乡关五万冤魂,是李信造的孽。李信把这五万条人命让安到你头上,阿兄便要一直背着么?”

    秦乡关五万冤魂,不仅是她的心结,也是兄长的心结。

    沈婵本以为把秦筝说过的话告诉他后,他不会再这般颓唐,怎料沈彦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只是笑笑,眼里是他自己才懂的哀色。

    沈婵忍不住噙着泪问他:“阿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彦之抬头看了看窗外的飞雪,怔愣了很久才同沈婵说:“我不知道。”

    他不惧死的,沈婵一走,他在这世间便再无牵挂。

    手上这千方百计谋来的权势,若换不回他珍视的一切,于他而言不过敝履。

    一开始他是打算把这当成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送给秦筝的,那样在他死去后的很多个年头里,他留下的权势,还能代他守着她、护着她。

    可那不是他的阿筝。

    他的阿筝,在宫变时就痛苦又孤寂地去了。

    他重病的这些时日,没有一刻不在忏悔和痛苦中度过。

    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该恨楚炀帝、前楚太子、李信?还是自己。

    他们每一个,都是害死阿筝的推手。

    亦或者他最该恨的,是皇权?

    那他带着楚国和陈国建都的汴京去给阿筝陪葬好了。

    在今日之前,他也的确是一直这样做的。

    只是在沈婵说出百姓无辜,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故人时,他心中才有茫然起来。

    秦国公一生清廉正直,临终前交代他的最后的一句话,亦是“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从为李信做事起,这辈子大概就同好官挂不上钩了。

    母亲和阿筝都是那般善良的人,她们看到这个恶行累累的自己,大抵也是失望透顶吧。

    沈彦之觉得自己像是一块从里到外都生了锈的铁,这辈子也无法再回到光洁如新的模样。

    沈婵见沈彦之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愈发难过,她道:“阿兄不知道做什么,那完成婵儿的心愿好不好?”

    沈彦之迟钝地收回视线,“你说。”

    沈婵目光悲切:“我只有阿兄一个兄长,我若去了,在这人世里会念着我,逢年过节给我烧供奉,每年开春在我坟头添捧新土的,也只有阿兄了。阿兄得好好活着,我和母亲在那边每年才能有供奉收。”

    沈彦之哑声说:“好。”

    “我不想当贵妃娘娘,我想跟从前一样,当个姑娘,干干净净地去见母亲,我死后,阿兄把我葬在母亲坟旁,我不要再跟李家人有半分干系……”

    “好。”

    声线已经颤抖。

    ……

    沈彦之终于开始处理政务,也是这时,他才看到了大楚先前送去的想“借道”的折子。

    陈钦将他不理朝政这期间发生的重大事情都说与他:“前楚太子那边想援兵北庭,给咱们和李忠都递了借道的折子,先前主子您身体多有不适,便迟迟没回信,李忠那边人心不足蛇吞象,前脚同前楚提出易地,后脚就发兵攻打永州,在前楚那边一路败仗打着往咱们这边来了。”

    陈钦说到此处顿了顿:“李忠先前估计是为了备足粮草攻打永州,突袭夺了咱们三城。”

    沈彦之放下大楚那边递去的“借道”的折子,没对陈钦说的这些多做评价,只道:“把游医的手札送去楚营。”

    陈钦微微一愣,想起沈彦之还不知情,忙把先前泗水城城门守将说大楚的娘子军貌似带了游医出城的消息告诉了他,斟酌道:“只怕大楚那边用不着这本手札了。”

    沈彦之却仍旧说了句:“送过去。”

    陈钦虽不解,但转念一想这是自家主子一开始就承诺楚太子妃的,也不敢表现出异样,低声应了是。

    ……

    游医的手札隔了这么久送至秦筝手中,秦筝一时间也没摸透沈彦之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