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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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登基前夕的一段插曲,兰陵果然信守承诺,不再追杀朝中老臣。风平浪静了几天,到了礼部择选的吉日。 沈昭于宣室殿登基,定年号为绥和,尊嫡母裴氏为太后。五日后,册太子妃为皇后,赐居昭阳殿。为避天子讳,改昭阳殿为尚阳殿。 瑟瑟从裴太后的手里接管过了六宫事务,同时按照内值司的籍录清点了宫中的侍从,梅姑做为尚阳殿管事姑姑,帮着她从旁料理,倒也没有费多少心神,只是瑟瑟从宫中老人嘴里知道了一些传言。 大秦在开国之初,历代几个皇帝的后宫其实都是很清静的,帝后和睦,琴瑟和鸣。只是到了成祖皇帝那一代,皇后嫉妒成性,罗织罪名陷害了一个得宠的嫔妃,那嫔妃被冤死,死前不甘心,穿着一身大红衣衫对着尚阳殿的正门诅咒:从此以后历代帝后皆是怨偶,寡恩爱,难善终。 自成祖到先帝,正好五代人,灵验至极。 瑟瑟听得后背凉丝丝的,到了晚上,将这传言说给沈昭听,谁知沈昭直接搂过她的胳膊,将她扣进怀里,很不以为意:“瑟瑟啊,你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这些神叨叨的东西了?” 他抚着瑟瑟柔腻光滑的脸颊,笑道:“我反正是对你一心一意,除非你想对我始乱终弃,否则咱们两绝不会有寡恩爱、难善终的一天。” 话又拐到这上面来了。 瑟瑟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香雾自绿鲵铜炉的镂隙里飘出,是内值司新呈上来的龙涎香,香气醇郁,馨然怡人。 “我打算等年后就让禁军接替建章营的值防,只是按沈晞的德行,铁定是会闹的。”沈昭搂着瑟瑟让她坐自己腿上,忖道:“那建章营里有兰陵姑姑安插的细作,都是煽风点火的好手,沈晞又是个没脑子的暴脾气,一点就着。我想着,让宗玄和八叔去,把这些细作揪出来扔到沈晞跟前,让他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当了人家手里的刀,心里才能有数。” 对于兰陵来说,从沈昭登基的那一天起,他们的关系就从盟友走到了对立面。她是掌权公主,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一个稳坐龙椅、羽翼丰满的帝王,所以她会不停的生事,朝野越动荡,沈昭的日子越难过,对她的好处就越多。 瑟瑟想到这一层,有些担忧:“可母亲耳目众多,他们在那边拿细作,不出一刻就会传到母亲那里,她不会让你们这么顺利的。” 沈昭凝着瑟瑟:“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瑟瑟垂眸想了许久,抬手环住沈昭的胳膊,道:“阿昭,我可以帮。只是上一回救那些老臣的时候母亲已经对我的立场起了疑心,再加上这一回,无可避免的母亲会和我翻脸了,从这以后可真真正正的就是在对立面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我,宽纵我了。” 沈昭拥着她缄然良久,蓦得,道:“瑟瑟,你若是不愿,可以不去。我再想旁的办法,你知道,我总是有办法的。” 瑟瑟摇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渡人也是渡己,不想在将来被逼着和假太监生孩子,不想被困深宫四面皆敌,总得自救。 可是她得把话和沈昭说清楚,她是真正站在他这一边的。夫妻之间虽然恩爱,可也得小心维系着对彼此的信任,只有这样,才能抵得过将来可能遇见的风风雨雨。 两人说定了,后面的事便就有条不紊的推进。 只是过了年之后,沈昭寻了个借口,让魏如海开始清查内宫登记在册的內侍,对着名录一一检查,看有无没净身浑水摸鱼者。 瑟瑟如今心思清透,根本不用细想就能猜出沈昭的那点小心眼,也懒得搭理他。谁知他查了一圈,发现內侍中并无不妥,又开始查宫女,要查查宫女里有无男扮女装者…… 是可忍孰不可忍!瑟瑟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气势汹汹地杀进了宣室殿,要问问沈昭到底几个意思。 皇后凤驾停在宣室殿前时,傅司棋和苏合正从殿中出来,听得声响,傅司棋转身看过去,看见那宫女拥簇下,一身素衣,云鬓高挽的窈窕身影,一时有些移开不眼。 苏合饶是再迟钝,这些日子总跟傅司棋在一块儿,也看出些端倪了,不禁叹道:“你说你从前总对皇后疑神疑鬼,我还寻思你是不是有病,把皇后挤了你能上位是怎么的。如今我可明白了,原来你惦记的不是陛下,是……唔!” 傅司棋飞速捂住他的嘴,凶巴巴地警告:“你给我小心点说话!” 苏合险些被他闷死,好容易才挣开,没好气道:“你还不如惦记陛下呢,真嫌自己命长了是不是,哪天陛下醋意上来,非把你整死。” 第63章 63章 傅司棋垂眸缄默了少顷, 再回头看去,杳杳云阶,丹墀上浮雕着飞龙祥云, 再上,已是空空如许, 不见方才倩影。 他只觉心里空荡荡的,自太子殿下登基, 瑟瑟入主尚阳殿,内帏前朝界限分明, 他再也没有跟瑟瑟说上一句话了。 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苏合看在眼里, 透出些许怜悯:“司棋, 我看你还是听你爷爷的话, 乖乖地回去成亲吧,有些东西命里没有, 总惦记着只会让自己吃苦。” 傅司棋低着头,道:“我没惦记,我也没有不轨之心,什么都没有,你别胡说。”说完, 他转过身, 头也不回地走了。 枯凉的柳枝迎风轻摇, 苏合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了口气, 随着他走了。 外面一出相思戏码, 宣室殿里, 瑟瑟径直走上御阶, 把沈昭堵在了龙椅上,冷凌凌看着他,余光扫了一眼侍立在侧的内侍,道:“你们都下去。” 魏如海歪头看向皇帝陛下,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才领着内侍皆退下。 “你什么意思啊?内侍查完了查宫女,用不用我把寝殿门敞开,你派人进去搜一搜,看看我有没有在犄角旮旯里藏人什么的啊?”瑟瑟气得胸膛微颤,随手将狐毛大氅脱下,扔到了一边。 沈昭乖巧端正地坐在龙椅上,眨巴了眨巴眼,可怜兮兮地说:“自打我登基之后我就做噩梦,总做,晚上总也睡不好,梦见你要……”他瞧着那美眸流转的目光很是不善,忙将话咽回去。 瑟瑟质问:“前世的事情咱们不都弄清楚了吗?你现在又这样说,你想怎么样?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 “那倒不用……”沈昭试探性地去摸瑟瑟的手,边摸边道:“你让我查一查,查完了我就踏实了。” 瑟瑟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后退一步,凉凉地扫了一眼这珠光壁影的宣室殿,低睨着沈昭道:“我还做噩梦呢,我还睡不好呢,我也得查查你这宣室殿有没有鬼花活儿,我得看看那些御前伺候的宫女们长得漂亮不漂亮。” 沈昭立马道:“你查,你随便查,我绝不阻拦。” 瑟瑟瞪了他几眼,蓦地,松下了劲儿,道:“我才不查,回头传到宫外,又给自己落下一个善妒的恶名。你都知道爱惜自己名声了,我也不能对着自己名声可劲儿糟蹋。” 静默片刻,沈昭又摸上瑟瑟的手,略含幽怨道:“我觉得……你不如从前爱我了。” 敢情在皇帝陛下的心里,爱意得用她吃了几回醋,吃得猛不猛来衡量。 瑟瑟反握住他的手,目光清澈地盯着他,道:“我要是不爱你,我会把什么都豁出去,把我自己的后路都斩断了,陪着你荣辱与共?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想要一个能与你并肩作战的妻子,你只想要一个天天围着你转,只会拈酸吃醋的小女人?” 沈昭执拗地对上瑟瑟的视线:“我都想要。并肩作战的妻子,天天围着我转的小女人,我都要。”说罢,他添了几分抱怨:“你每天晚上都捧着书看,看到后半夜,我真是奇怪了,你要考进士不成?” “我那不是因为之前太过贪玩任性,读书读得少了吗?我现在得抓紧时间补起来,不然将来如何去应对更多的难题啊?” “你可以问我啊,我自幼饱读诗书,我可以教你。” 瑟瑟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我没问你吗?你领着我念了两页书,就说自己腰疼,非要到床上去念,到了床上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啊?沈昭,你教我念的是什么啊?春宫图吗?” 沈昭被她噎得再也没话说,本来就是他理亏,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搂着瑟瑟胳膊,哀怨戚戚地说:“那你别不理我啊,你要多关心我一下,不能对书比对我亲,我要是不闹点动静出来,你都不知道来看看我……” 瑟瑟这才全都明白了。 原来他跟小孩子似的在博人注意,亦或者还有一丝丝的忐忑不安。也是,自小到大,但凡瑟瑟放在沈昭身上的心思稍少了一些,他就要疑神疑鬼,作天作地。 ……瑟瑟不由得想起了前世。 自己死了之后,天地间再无瑟瑟,不管沈昭怎么闹,怎么作,都不会引来她的注意了,那余下的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前世的自己怎么就那样天真,真的以为自己死了之后,沈昭会好好活着。 想到这些,她的心便软了,目光柔柔落下,落到沈昭的脸上。 “嗯……你别胡思乱想,阿昭,我向你保证,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永远最爱你。” 此言一出,沈昭满腹的委屈和焦躁顷刻间消失无影。他将瑟瑟搂进怀里,低头亲了亲,思索了一会儿,甚是诚恳道:“都是我无理取闹,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对于皇帝陛下的保证,瑟瑟的内心毫无波澜,心道:不,你会,你以后还会。 可不管怎么说,他让步服软了。 瑟瑟略有些感慨,心道有些时候,事情看似难以拆解,其实需要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若是前世能懂这些道理,是不是他们的结局会好一些? 她竭力摒弃这些颓丧且无用的念头,乖乖地让沈昭抱着,因为只能让他抱一会儿,她还要尽快回寝殿去研读才让弘文馆送来的《尉缭子》…… 谁知刚过了一刻,魏如海在门扇外禀,说是兵部尚书奉诏觐见。 瑟瑟不得不从沈昭的怀里起身,快步走到屏风后。 按照旧例,新帝登基最先要掌控的,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京畿地区的兵力布防,这也是前世沈昭为什么急着让禁军接替建章营值防的原因。事关门户安危,天子之侧怎能容他人酣睡? 瑟瑟凝神听着,沈昭的语速极快,且一道一道诏令说下去,思虑周全,毫无破绽,瑟瑟暗自调侃,幸亏这位兵部尚书是个刚四十出头的大臣,若是年纪再大些,非叫皇帝陛下绕晕了。 她突然想到,按照前世的记忆,沈昭登基后不久就会进行吏制改革,裁撤冗寮冗官,精简官署。 但是这一世,沈昭的执政风格却怀柔了许多,并没有一上来就把那些老臣赶出朝堂,让他们致仕,而是赐爵赐邸,大加封赏。他们本就因为李怀瑾一事而对兰陵公主格外惧怕,如此一来更加忠心耿耿地站在新帝这边,帮沈昭在朝堂上增添声势,赢了好几场仗。 不过都是小打小闹,充其量往六部里安插些四品以下的官员,真正的战场在绥和元年的六月份,沈昭的帝位暂且坐稳,开始将目光投向建章营,着手让禁军接替建章营的值防。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宗玄和宁王去建章营抓细作,瑟瑟负责拖住兰陵。 这其实真不是件好办的事。不光得拖住她,还得阻止外面的消息传到她跟前,沈昭说起码要坚持到申时,那就是足足三个时辰。 这三个时辰里,公主府的探子铁定会探到建章营出了岔子,也铁定会要来禀报兰陵长公主,而瑟瑟要做的,就是挡住他们。 春光阑珊的时节,瑟瑟领着新进宫的画师回了娘家,向母亲荐这画师:“先前那一位因为牵扯进旧事,陛下怕碍着母亲的眼,把他贬到骊山行宫里去了。这一位是太常寺新荐上来的,女儿封后那一日曾叫他描容,画工甚是精湛,今日特意将他带来见母亲,让他给母亲好好地画一幅佳作。” 兰陵懒懒地倚靠在藤椅上,喝着刚呈上来的冰镇梅浆,戏谑道:“他把你画得好看,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又年轻又漂亮,母亲这些年老了,不爱让人画了……” 瑟瑟笑靥娇美,正想用早就准备好了的话来劝,谁知那年轻画师盈盈一拜,微笑道:“长公主风华绝世,青春永驻。老的都是凡人俗子,不是您这样的仙女。” 这画师不过弱冠之龄,生的灵秀俊逸,嗓音亦极为清越,字句若春风,迎面拂来,醉人心神。 瑟瑟一诧,又暗自称赞他的机灵,果然,兰陵公主十分受用,缓慢地从藤椅上坐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含笑道:“嘴倒是甜,却不知画工是不是也这么让人满意。” 画师俊容含笑,十分自信:“一定能让公主满意。” 兰陵一下上来兴致,答应了让画师给她作画。 瑟瑟长舒了口气,脑子转了转,又道:“这天气闷热,不如咱们去听雨亭吧。” 那听雨亭是建在北苑湖泊中心,以一泓细窄的石桥与岸畔相连,浮水而建,格外清幽荫凉。 自先帝死后,各宗亲外戚都得守着国丧,各种清规戒律压下来,日子过得烦闷不已。兰陵自掌权以来,几时捱过这种单调乏味的日子。听女儿这样建议,颇觉有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瑟瑟之所以选在这里,一来是因为这听雨亭浮在水面,与外界联系不那么方便。二来便是此处占地狭窄,只容得下母亲带着月离和贺昀过来,容不得旁人。 画师哄着兰陵静坐了半个时辰,以工笔细描,那灵韵十足的画像初具规模,瑟瑟一边陪着母亲聊天,一边有些不安地将目光往岸上递。 幸而她母亲被画师引去了大半注意力,没察觉出她的异样。 约摸一个时辰,岸上果然有了动静。 福伯匆匆而来,停在岸边,张望了几许,调转了身,像是想上桥。 瑟瑟端着茶瓯的手微颤,有几滴水珠溅了出来,正落到手背上,还冒着白烟,她竟也不知道疼,只心事重重地凝着远方,蓦地,冲自己身边的婳女道:“我瞧着福伯好像有事,你去看看,若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先搁一搁,别坏了母亲的好兴致。” 婳女忙应是。 站在兰陵公主身边的贺昀全看在眼里,见瑟瑟的手背被茶水烫得发红,微微蹙眉,流露出心疼的神色,又抬眼看看她那蛾眉间缭绕不散的愁绪,再看浮桥上的福伯,好像猜到什么,心里一紧,未加思索,立即道:“还是让奴去吧。” 兰陵正惬意悠闲地窝在铺着羊毛毯的藤椅上,闻言,随口道:“让贺昀去吧,府中事他料理起来比较方便。” 婳女只得慢慢退回来,眼睁睁看着贺昀上了浮桥,缓步迎上福伯。 她自小心细,想得比常人多,见瑟瑟一门心思放在兰陵公主和陛下的权力之争上,不免为她担忧。 先不知贺昀能不能帮她们,就算帮了,麻烦也少不了。 兰陵公主不是能被随意欺骗戏耍的人,过后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必会追究找人算账。她固然不能拿当朝皇后如何,可处置贺昀却是轻而易举的。 依照她的秉性,必会深挖细查,那贺昀和皇后那点旧年纠葛可就说不清了。 唉,这事一旦被掀出来,别说兰陵公主,就是皇帝陛下那边,可也有账要跟皇后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