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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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祈笑道:“谢少卿何需客气。” 听他们俩说话,崔熠突然皱眉:“你们隔壁住着,咱们又成天在一起混,怎么还‘谢少卿’、‘周将军’呢?你们看看混齐……” 周祈笑起来,她是常有理的:“谢少卿是上官,某岂敢唐突?” 谢庸微舔一下嘴唇:“阿祈。” 周祈突然觉得耳朵麻酥酥的,或许是因为谢少卿声音低的缘故——也不是,他一向声音不高。 也或者是因为少有人叫自己“阿祈”?韩老妪算一个,苏师父算半个——其余时候是气急败坏地连名带姓一块叫,还有刚才送走的混齐,但他们叫自己,并不觉得如何…… 听谢少卿叫自己名字,周祈无端地想起东市胡家的核桃酪浆来。据说是用核桃、红枣还有泡过的江米磨了浆煮的,浆汁是浅淡的棕红色,极是细腻,带着枣子的甜和核桃香、米香,从口中落入腹内,暖融融的,心里会觉得很是熨帖,会觉得人生能有此刻,足矣。 周祈胡撸胡撸肚子,又饿了…… 听谢庸管周祈叫阿祈,崔熠又觉得有些别扭,自己在心里“阿祈”“阿周”比较了一下,觉得还是“阿周”更合适。 看看天时,周祈眯眼笑问:“谢少卿今日应该不去大理寺了吧?” 谢庸点头:“阿祈莫不是想起那顿丰鱼楼了?” 周祈:“……行吧。”欠了总要还的,这阵子忙回鹘使团的事,发了月俸还积着呢——不对!已经预支给干支卫那帮小子了。 看周祈爽快答应了,然后又一脸为难的样子,崔熠笑起来:“阿周啊,你是怎么做到让自己这般穷的呢?” 周祈伸手给谢庸、崔熠看:“你们看我这手——” 崔熠看周祈的手,颇有些羡慕:“这刀剑茧是练了多久生出来的?” 谢庸亦看周祈的手,她的手不大,手指很是细瘦,有些像竹节,还有那些刀剑茧,谢庸生出些心疼来,是啊,得受多少苦,才磨出这样的刀剑茧。谢庸握着马缰绳的手紧紧地攥一下。 周祈搬出自己的受穷命运论,把锅甩给不知姓甚名谁的耶娘:“看这手指缝了吗?手心里有多少财,也禁不住这样漏啊。所以啊,我穷,都是命!耶娘给的,没办法。” 崔熠看看自己的手,得,也都是缝,但比周祈的似乎要小一些。 崔熠又看要谢庸的手,周祈亦扭头等着。 谢庸默默伸出自己的手。 崔熠哈哈大笑:“老谢,你也是个手里留不下钱的。” 周祈则觉得谢少卿的手——好看!修长,白皙,也有丑巴巴的刀剑茧,但,还是好看。 周祈又开始手痒痒起来,心里又暗自得意,前两天借着给他搽药,摸了谢少卿的脸,捏了他的下巴…… 想到受伤,周祈道:“贫道不只于观面相手相上略有所得,于画符之道,亦懂一点。谢少卿,你周身隐有青气流动,辨不好吉凶,挂个贫道画的好运平安符吧?” 周祈正想着他如何推脱,自己如何强买强卖,如此这般两个回合,他估计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却听谢庸道:“好,多谢。” 周祈:“……好,回头我画好,给谢少卿送过去。” 崔熠:“……”老谢,你醒醒!阿周道德经都背不全! 崔熠在揭露一个朋友和看一个朋友上当中左右摇摆,谢庸看看依旧管自己叫谢少卿的周祈,微笑道:“为酬这符,我亲手做一餐饭吧,还望莫嫌简陋。阿祈,显明,你们吃什么?” 崔熠立刻不摇摆了,揭露什么揭露!这是愿打愿挨的事。 周祈亦喜笑颜开:“烤rou,还吃烤rou!” 第83章 将军针线 或许这两日是送礼收礼的好日子, 谢庸一进家门便听唐伯说有人送了礼物来。 唐伯给三人端上乳茶和小食, 一边把一碟糖果子放在周祈面前,一边对谢庸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送的。听了两声敲门声,待我出去,就只看到一个背影,还有这个盒子。” 木盒不大,亦不奢华,打开看, 里面放着一方砚台、一个鞠球和一根马鞭,没有留下只字片言。 谢庸拿起那方砚台仔细看,砚是青瓷砚, 砚形方方正正,砚壁砚底都极厚, 显得很是拙朴,砚身有竹节纹, 纹路细瘦干净, 竹子颇有姿态。翻过来,砚底什么也没有。 崔熠拿起那个马球,捏在手里看,又掂一掂,抛一抛,笑道:“你别说,这球削得挺好,圆, 大小、轻重也都合适,就连这石青枣红的颜色配得也好。” 周祈则拿起那根马鞭,跟她那根雕金镂银有节有毛的“尾巴”不同,这根要朴素得多,鞭杆大约是梨木的,没雕没刻,但打磨得很光滑,绑了没染色的牛皮条,别有一种粗犷素朴的好看。 周祈问:“知道这是谁送的吗?” 谢庸虽心里略有猜测,却仍和崔熠一样摇头。 “估计是淮阴郡王或者静安县主。”周祈道。 崔熠问:“为何这般猜?因为破了神鹰案,县主不用远嫁,所以猜是他们来谢咱们?”这三样东西一看便知道是分送他们三人的。 “也因为这砚台。淮阴郡王与静安县主幼时一度被养在京城北郊,那里离着华原不远,华原青瓷便是这种温润的青中略带些黄的颜色,上面也爱雕各种花纹。”周祈道。 谢庸若有所思地看看她,接着她的话茬儿道:“若是旁人,也没必要这样遮遮掩掩。”皇子皇孙忌与朝臣交往过密,他又是戾太子的后人,就比旁人更小心些。 崔熠突然想起来:“对!我听说淮阴郡王除了爱看书,还爱做各种木工,你们说——”崔熠拿起那木球和马鞭,“这会不会是他自己做的?” 周祈再看那马鞭,上面把柄的羊皮套上还用针线缝了一圈,且缝得颇工整,不由惊问:“现在的年轻郎君们都精通针黹了?” 崔熠摇摇头,挤兑周祈:“阿周啊,你这针线连个男人都比不过了……” 周祈挑眉一笑:“要是比拳脚刀剑,淮阴郡王也比不过我啊。” 崔熠:“……”崔熠看谢庸,等着这位正统儒生给自己帮腔儿。 谢庸微笑道:“没什么打紧的,会不会都是末节。” 说着看周祈一眼。 周祈觉得谢少卿刚才看自己的样子有点儿像看胐胐。比如若有人说:“哎呀,谢少卿,你们家的猫太胖了。”谢少卿八成便是刚才的语气神情:“没什么打紧的,胖了抱着还更舒服些。”想到抱,周猫的心思又开始猥琐起来…… 崔熠摇头接着挤兑:“老谢,你就姑息养jian吧。等阿周出嫁,凑不出夫君贴身针线,看她怎么办。” 谢庸再看一眼周祈,笑得更和暖一些:“那有什么打紧的。” 唐伯来喊:“大郎,rou腌好了,可以烤了……” 谢庸答应着出去,周祈从榻上下来,怀里搂着胖猫胐胐,与崔熠一起去后园。周祈看着谢庸的后脑勺,刚才谢少卿说话的语气神态,真是容易让人想多啊。但凡我自作多情一点点,就该以为他要娶我呢,哈哈哈…… 崔熠挤兑完周祈,又心有不忍:“没事儿,阿周,等你出嫁,我送你几个手艺好的绣娘。” 周祈却残忍一笑:“吃过饭,咱们练会子刀吧?” 崔熠立刻耷拉下了眉眼。 周祈接着给谢少卿打下手。 谢庸取了最先烤好的一串给她撸到盘子里:“你尝尝咸淡。” 周祈忙接过盘子,伸手拿一块塞在嘴里,嚼完,点头:“好吃!咸淡正好!” 谢庸微笑:“吃吧。” 看着他温润的笑脸,周祈再次感慨自己不容易,长得好看,还这样的神情语气,好在我定力足…… 吃rou!吃rou!周祈的一颗色心都化成食欲,吃了一串又一串滋滋冒油的孜然羊rou,又吃了鲜香的烤鱼,抹了蜜汁的鸡rou…… “吃完这一顿,我就斋戒了。”周祈眼馋肚饱地又拿了一小串rou,为自己的没出息找借口。 谢庸点头。 周祈摸摸丰足的胃,心安理得地吃起来。 …… 在谢少卿家再次吃了极撑的一顿午食后,周祈真的开始斋戒,清粥小菜了一天,第二日晚间画送出去的三张符。 谢庸坐在她对面,看她笔走龙蛇地用朱砂在纸上画符。 不过三张符,顷刻便画好了。 周祈取了最末自觉画得最洒脱好看的一张递给谢庸:“谢少卿收起来吧。” 谢庸却没接,微微皱眉道:“我没有符袋……” 去大道观请符,不少是有符袋的,周祈这种野道士就没这么讲究了,但如今遇上了个讲究人…… 周祈没办法,挽一下袖子,“罢了,我给你做一个。” 周祈去翻一翻,找出一匹松花绿的蜀锦来,从上面剪了一小段儿,又找到一年半载用不到一次的针线,便当真缝了起来。 谢庸在一旁着看她,神色颇正经,眼角儿却翘了起来。 周道长的针线活儿比她写奏表要快得多,缝完了,有模有样儿地咬断线,翻过来,自己拿在手里打量打量,挺好,今日上心缝的,果然比上回缝袜子缝得好。 周祈把符装在袋子里面,递给谢庸。 谢庸看看缝得一头大一头小歪歪斜斜的符袋,微笑着珍而重之地将之放在荷包里。 第84章 同去摆摊 给谢少卿画完符, 周祈的道士买卖又开张了——东市留守的两个小子一个娘子生孩子, 一个祖母病了,周祈便又自己带着陈小六去东市装神棍趴活儿。 笔墨书肆街多了不少生脸儿的,倒不是跟周祈抢买卖的假和尚假道士,而是卖字卖画儿的士子们。前几天回鹘使团还在的时候出了礼部试榜,少数的幸运儿及第了,其余落第的倒霉蛋们有的回乡,有的则留在京里谋出路。 原先这些乡贡和生徒大多住在各地进奏院或行馆, 并不用自己花销,如今却是不行了,不管及第等铨选的, 还是落第谋出路的,都要自己负担。 长安米贵, 士子便各自想起了办法。及第者有名声,又还好些, 落第的, 不少便跑到东市摆起了小摊儿。 对这些读书人摆的摊子,市署向来是不大管的——谁知道这里面的谁哪日就成了同僚甚至上司呢? 看着这街上多出来的年轻面孔,周祈觉得,替两个小子摆几日摊子也挺好的。 在周祈对面摆摊儿的小后生大约十七八岁,脸水嫩嫩白生生的,长相颇为清秀,雅言中带着些江南的水气,每对上周祈的目光, 便有些脸红。 周祈一颗姨母心发作,哎呦,啧,啧,多乖巧的小后生…… 陈小六咧嘴,老大尽惹些风流债。 扭头看见谢少卿走过来,陈小六忙站起行礼,心下却暗道,这回老大要翻船,正宫来了! 周祈甩一下拂尘,对谢庸打个问讯:“谢施主,这一向可好?” 看看昨日还在自家吃八宝饭的周祈,目光又扫过对面的清秀小郎君,谢庸微笑道:“还好。” 周祈接着随口问:“谢施主是来买书的?” 谢庸笑道:“那倒不是,是来看看哪里能摆个摊子。” 周祈微瞪眼睛,莫不是买古籍字画把月俸花没了?这也是个手指缝大的人啊。周祈又想到自己成天去人家混吃混喝,谢少卿缺钱,也有自己一份功劳,不由有些讪讪的,刚想说什么,便听谢少卿道:“免得日后大同世界了,没有官做,把卖字卖画的本事丢得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