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是啊,那天她受伤在外,我准备送她回家,她说自己是附近猎户家的女儿,很快就会有人接她。”徐辉祖也应该猜到了我是燕王府的人,脸上带着笑意,转头对马三保道,“看来接她的家人是你啊。” 马三保机灵的看了我一眼,呵呵笑着打起了圆场,“看来当日你们二人还有些故事。赫连先生乃是我们王府的琴师。那日王爷心情大好,将先生带着一起参加了围猎。因先生乃是女儿之身,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叫先生做男子装扮,并叫她自称姓安。这都是先生不认识徐公子之故,若是知道徐公子乃是王爷的大舅子,哪里还用得着瞒着公子?” 我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赫连也是新近才到王府,又只在北平呆了一年,对王府里的人尚且认不全,更别说亲戚了。” 徐辉祖大方的笑道,“不过是个小误会罢了,不碍事。你们也是去上香吗?不如一起上去,可好?” “自然好,多个人也是热闹些啊。”三保圆滑的说道。 徐辉祖侧身让道,伸出一只手,非常有礼貌的说道,“安姑娘,哦不,赫连先生乃是女子,请先行一步,若是失足,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我点点头,往前走去。心中不禁感慨,这又是个惯在女孩子身上做功夫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在济南行府那夜,夜登高台赏月,巧遇朱棣的画面。他也是怕我失足,走在下面几阶。与徐辉祖不同的是,他从不把这些儿女功夫挂在嘴上,只是默默的去做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这样想起朱棣来了。我猛然意识到,现在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我好像都会在脑子中绕几道,最后转到朱棣那里去。想到这里,我忽然浑身燥热起来。 “赫连小姐,你为何一言不发?”徐辉祖声音从背后柔柔的传来。 我只得回头道,“昨日下了一场雨,这石阶湿滑的很,我只顾着低头看路了。” “是啊,石阶湿滑,你是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妙。”徐辉祖露出温柔的微笑,上前一步,踏到与我同阶,伸手搀住我的一只胳膊,“不如我扶你一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完全没有料到,徐辉祖的手已经紧紧地钳住了我的胳膊,“慢些,我一直扶着你就不怕了。” 我羞得满脸通红,回首看了一眼马三保,他也被徐辉祖的举动吓到了,一时倒也没有了对策。只能苦笑。 这一耽搁,最好摆脱徐辉祖的搀扶的时机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再拒绝反而要显得做作,我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好意。 原本我还觉得徐辉祖是个俊秀灵透的男子,此时对他的印象却差到了极点。对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便动手动脚,别说是在古代,就是现在,那也显得轻浮!我偷偷朝他瞧了一眼,却见他的面上带着一丝得意似的,并不像是那种揩了一把油的猥琐。我又开始奇怪了,这个徐辉祖,耍什么把戏? 不过他除了搀着我之外,并没有半分僭越,好像我在他手里只不过是一根木头。并不是好色之人啊!难道真的是热心过头? 三保自从徐辉祖走到我身边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在后面赶路。倒是徐辉祖,不断地问长问短,几岁了,几时进的王府,府里可好玩,郡主们可都还听话云云。 我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还得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马三保。两人相视苦笑。 终于硬着头皮挨到了寺院门口,陡峭的山路也变成了平地,徐辉祖立刻变成了一个君子,放开我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这里走起来要好多了,赫连小姐可以放心走路了。” 我终于挣脱出来,连忙往三保身边靠靠,微微低了低身子,“多谢徐公子一路照拂。赫连这厢有礼了。” 徐辉祖哈哈笑道,“你是姐夫府里的人,咱们都是一家的,这样客气做什么?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三保适时地替我挡道。 这时,寺内已经有个老和尚迎了出来,见到徐辉祖,双手合十行李,“徐施主来了,里面请。” 徐辉祖还礼,笑指我和三保道,“圆通大师,这二位乃是燕王府里的人,前来上香祈福。他们常驻北平,不常在金陵,您恐怕不认得。” 和尚眯起眼睛,对着我们二人打量了一番,和蔼慈穆道,“确实有些眼生,一回生二回熟,缘起缘散,彼时缘散,此时缘生嘛。” 三保上前道,“大师果然得道,随口一出,便是佛教谐语。” 和尚微微点头,将我们往里引去。 在徐辉祖的带领之下,我们先在正殿上香。徐辉祖笑道,“菩萨灵的很,赫连小姐若有什么所求,就在心中默念,告诉菩萨,定能成真。” 我举着香,即使从前不信神佛,面对三丈金身,也不由得虔诚起来,“赫连也并不知道求些什么。” 徐辉祖玩世不恭的一笑,“女孩子家还不是就求个姻缘?你求菩萨给你个好姻缘吧。” 我一时语塞,只得满脸通红的道,“赫连愿意终身不嫁。” 徐辉祖被我这回答噎住了,笑容也是僵住,尴尬道,“难得来一趟的,赫连小姐还是要抓住机会。” 我跪到蒲团上,心中默默祷告,“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早日渡我回到我自己的时代。”默念完,我谦卑的拜了三拜,将手中香插入香炉,退到一边。 徐辉祖像牛皮糖一样凑了过来,笑嘻嘻道,“赫连小姐既不求好夫君,那你求了什么?” 我厌烦的紧,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道,“我听闻人家说,许出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徐辉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喜欢我呢?” 本来在心里悄悄的讨厌一个人,不表现出来也没有什么,被他这么单刀直入的挑明说出来,我尴尬万分,反而不能再疏远他,连忙说道,“徐公子何出此言啊!徐公子这样热心的好人,什么人会不喜欢!” “是吗?”徐辉祖反问道。 我瞧他此时模样,并没有半分草包的样子。草包我是见过的,李景隆那就是典型的例子,李景隆对待冯碧落那一套功夫,与徐辉祖现在对我是差不多的。只是李景隆那是由心而发,看起来虽然蠢蠢的,但是真挚而不惹人嫌弃。徐辉祖对我这一番讨好,却好像带着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目的,与我第一次在猎场外见到他时,他那番热心完全不同。我相信当时的他是真诚的,现在却不是。 我一时解不过来他为何要这样做,只得应付。 “徐公子真是会说笑。赫连先生不常出门,也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你这样,她会不知所措的。”马三保也意识到徐辉祖在刻意为难我,上前调解道。 徐辉祖咧嘴笑道,“三保见笑了,我不过和她开个玩笑,你俩倒都当真了。这里斋菜做得好,不如我请你们吃一份斋饭,可好?” 我正想说,要早些下山回府,三保却抢先答道,“徐公子盛情难却,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辉祖暧昧的看了我一眼,“赫连先生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我嗫嚅半晌,瞪了三保一眼,还是无济于事。 圆通和尚带着我们往后走去。徐辉祖又靠到我身边,悄悄问道,“赫连小姐,你为何喜欢穿男装?” 看了三保一眼,他的表情也是无可奈何。我想了想,矜持不如放浪,徐辉祖现在猫捉老鼠一样,无非就是想看我躲躲闪闪,我就浪给你看,jiejie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徐辉祖,在脸上堆出一个美艳无方的笑容,“我嘛,因为我觉得自己穿男装更好看。徐公子,你说我穿男子服饰是不是更漂亮?” 徐辉祖愣了一下,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赫连小姐说的一点不错,你穿男子服饰,更有一番风味,与普通穿着的女子比起来,更显风情。” 第74章.74.道衍 我心里恶心一下,要不是徐辉祖这张脸长得实在过得去,只怕就要当场吐了。不过脸上依旧是要堆出一个可爱、漂亮、温柔、大方、风华绝代的笑,“多谢徐公子夸奖,徐公子真是太会说话了,嘴巴这样甜,只怕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喝了你的*汤,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徐辉祖并未因为这话感到羞耻脸红,一副毫无所谓的说道,“赫连小姐只要想见我,那我必然立刻出现啊!” 马三保站在一旁,捂嘴低头浅笑,嘲讽我如何沾染上这样一个大麻烦,我其实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嘴上说不得,只能暗暗的瞪三保两眼。 幸亏此时有小和尚过来喊我们去后面厢房用斋。大家才一窝蜂往后面走去。 只见后院清幽极致,檀香nongnong,只能偶尔闻得几声鸟鸣,端的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当然,在没有徐辉祖这个讨厌鬼的情况下。 三保本来走在我身后,突然看到什么似的三步两步超过我走到前去,大喊一声,“道衍师傅!” 远处一个老和尚转过身来,看到三保,脸上不悲不喜,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句,“三保,你也来这里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过花甲,看起来甚至有些衰迈的老和尚,很难想象这就是将来激起腥风血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姚广孝本尊。 三保微微笑道,“我随王爷一起到的京师,当时王爷不是也邀请你一起来吗,那时候您老人家推辞了,如今怎么也到了这里?” 道衍脸上抽动几分,“贫僧闻得太子驾崩的消息,心中委实悲痛,便想着到京师祭拜一番,聊表为人子民之意。” 三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师傅当真是对皇上太子鞠躬尽瘁!” 道衍呵呵笑了两声,“贫僧到了京师,就在这鸡鸣寺住下了,还没有去给王爷请安,捡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一起下山,贫僧要去见见王爷,许久不见,倒有些想念呢。” 徐辉祖拍手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上个香也能遇到故人!咱们就凑成一桌用了斋,一起到燕王府一聚,这样岂不最好?” 道衍点点头,稳重的说道,“这位公子提议的好,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三保介绍道,“这位乃是徐达徐将军的公子,咱们王爷的亲舅爷。” 道衍听完,眼睛一亮,连忙低头行礼,“贫僧眼拙了,竟是徐大将军的公子!虎父无犬子,想必徐公子也是将相之才啊!” 徐辉祖一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了道衍这一番夸赞,却立刻正色道,“大师可别这样说,家父当年随着皇上东征西讨,或许积攒了些苦劳,在下可就不然了,不过仗着当今圣上心中慈爱,让我袭了家父的爵位,晚辈当真是一无所用,全沾皇上的光罢了。” 徐辉祖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抹去了徐家的所有功劳,也适度的对朱元璋一番歌功颂德,丝毫没有半分邀功的心态,和方才对我轻薄时判若两人,让我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徐达乃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大将,可以说是跟随朱元璋最久也是最忠诚的悍将,这大明江山只怕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帮助朱元璋打下来的,说一句功高盖主,完全实至名归。朱元璋对其也十分看重,大明朝一成立,加官进爵,封地赏银样样不少,甚至还把徐家的女儿讨回来做媳妇儿,徐家可谓一时极盛。可是朱元璋这样生性多疑的人,表面上药人家说他勤政爱民,宅心仁厚,私下里是绝对容许不下半个对他和他的江山有威胁的人存在的。 徐达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即使两人都从小兄弟变成了老哥们,即使大家都已经身残体迈,只想着晚年坐享天伦,依旧不能容忍! 徐达晚年得了一种奇病,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不过大内皇宫有那么多御用太医,各个精通医术身怀绝技,当然不会让这样一名大将早早逝去,他们给徐达治好了,徐达也因此更觉得自己如有天佑,更加肆无忌惮,行事乖张,恃功凌弱。 朱元璋看在眼里,越发的不愿意留他,但他当然不可能去下令诛杀这样一个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哥们,他得想办法,滴水不漏的谋害了徐达。恰逢此时,一位太医上报,徐达的病虽然治好了,但是他一生都不能吃鹅rou,只要吃了鹅rou,必然引发病势复发。 朱元璋当晚便摆了一桌宴席,邀请几位大臣一起用餐,其中包括徐达徐大将军。当然,没人知道,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全部都是鹅rou所制,宫内的御厨自然有办法把鹅rou烹饪的完全没有鹅rou的味道,徐达完全没有想到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会这么阴自己一招,大口吃rou大口喝酒,与老伙计们吹牛打屁,吹完上轿回家,躺到床上半夜便病发一命呜呼。 朱元璋为了徐达的死还抹了一把老泪,为其大办丧事,追封封号,爵位世袭…… 所有人都道当今皇上善待大臣,谁也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到底算计过多少人。 徐辉祖对待功名这样讳莫如深,很难说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何暴毙。这是一个聪明人。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聪明,他绝对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草包! 也就是说,今天,我看到的一切,他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但是为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斋饭毕,我们一起下山,有了道衍的加入,徐辉祖就忙着敷衍他了,再也没有功夫来调戏我。我倒是清清静静的一人走在最后。听着他们几个说着忧国忧民的话,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到了山下,徐辉祖建议三保骑他的马先赶回王府,告诉朱棣一声,他们要去王府拜访,而他自己,则赶马车带我和道衍一起回去。 三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两人造访,不可能敲门即进,还是要朱棣准备一番的。 如此,我也只能和道衍和尚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尚算宽敞,免了几分尴尬。 车上,道衍对我打量一番,半晌才笑道,“这是个姑娘啊!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 我心中好笑,难道这老和尚眼拙,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想了半天,只能理解为这和尚一心只想着撺掇朱棣造反,根本没时间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在下赫连漪,乃是王府中的琴师,今日想着出门上香还愿,得王爷恩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不得已如此装扮,叫大师见笑了。” 道衍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你是王府中的琴师?我在北平也是住在燕王府,倒是从没见过你呢。” 我点点头歉然道,“我一直住在后院,大师没有见过我也是自然。” “琴师……”道衍这个人实在奇怪得很,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好比自言自语似的,此时只是皱眉思索,半晌才抬头道,“王爷很看重你啊,不过区区琴师身份,便将你带入京师啊!” 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大师误会了,不是王爷看重赫连,乃是两位郡主要带着赫连进京,她们要随时练琴呢。” 道衍“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他便不再开口,只是闭上眼睛,捻着佛珠一声声的念起经来。 我哭笑不得,这个和尚,当真是古怪!简直就是神叨叨的。不过他既然不拉着我说话,我倒自在的多,便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徐辉祖坐在前面,不紧不慢的挥着鞭子赶车。这徐辉祖当真是长得好,连背影都如此挺拔俊逸,只是有些行事我是当真理解不了,他到底心中在算计什么? 我正出身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却突然回眸,正看到我呆呆的模样,不由得一笑,“赫连小姐,你在想什么心事,如此出神?” 被他发现,我倒脸红起来,万一这厮以为我是心中偷偷爱慕他,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没有想什么,车内有些闷,敞开可以灌些风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