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上次只因我不小心发现了隐居在王府的刘伯温,便被禁足半年,这次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朱棣确实可以将我关起来一辈子,他此时就是让我去死,也是没有半分争议的。我知道他干得出来。我知道。一个“有点意思”的琴师,怎么抵得上满眼的江山,怎么抵得上万人朝拜的尊荣? 我嗫嚅道,“赫连一时失言,希望王爷不要记在心上。” “本王知道,你虽然性格直爽刚毅,却并不是冒失的人。”朱棣斩断了我的后路,“你说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权衡一番,虽说我算是朱元璋的人,但是将来这天下都是朱棣的,且不说将来,就是现在,他也能分分钟要了我的小命,倒不如我先送他个顺水人情,他乃是明君,将来位极大宝也能记我三分薄情。 “赫连方才是说……太子如今病在酣中,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朱棣冷笑道。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会不会再说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对我有几分忌惮也好,“只怕不好呢。俗话说受命于天,太子虽是龙子,终究命由天定,半分不由人的。或许老天想让太子早登极乐去享福,免受人间案牍劳形。” 我搬出一大套大道理,朱棣却并未有半分动容,依旧目光如炬的看着我,他是追根刨底的人,不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手的。 我心中的底气其实也是越来越不足,半晌,终于说道,“王爷,天色不早,该回去歇息了。四月丙子日……一切皆有定夺。” 第71章.70.太子殁 朱棣的眼神中汪着一池深潭,听完我的话后,若有所思又似神不在焉,终于长长叹一口气,“睡吧。记得把窗户放下,免得着风。”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一晚,原本轻松的氛围被我自己亲手摧毁,此时我虽然远离是非,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大祸降临,所谓祸从口出,我就是典型的例子。 四月丙子日,那一天,朱棣势必会再次找我。究竟结局是好是坏,我一点也预料不到。 我对朱棣说的话好似一个咒语,第二天开始,东宫便再也没有传出好消息,太子病重,太子病危,太子命悬一线,太子只剩一口气吊着…… 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形,总之整个金陵城都是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这篇乌云便是朱元璋。 丝竹管乐,寻欢作乐的事渐渐的都没有了,谁都知道太子时日无多,在这个风口浪尖去传出浪荡的名声,只怕一朝太子咽气,朱元璋便会把所有哀怨报复到谁身上! 我好似进入了另一个禁足期,这次无人禁我,乃是我自己明白了收敛锋芒的重要性。小女子终究是小女子,做好分内之事,有一口饭吃便是足够。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现代的安采文,目标便是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工作为甚?为了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为甚?为了从此有个依靠安稳到老。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不,在这封建的大明朝,我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无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我在这里能真的安贫乐道,真的心甘情愿的找个男人度过赫连漪的一生?我还要回去啊!我在这里十载,只是为了寻找回去的方法。我做的所有事,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转眼四月到来。这本是春暖花开和风煦煦,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朱氏王朝却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谁都知道,太子命不久矣。谁都知道,下一个太子即将出现。那会是谁?这个要问朱元璋。 我一天天的数着日子。史料记载,明朝第一位太子朱标,受风寒一年有余,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日,殁。 到了那一天,会有一个人从此改变对我所有的看法,从此对我忌惮。那个人就是朱棣。 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道太子会在那一天出事的人当然,建立在他相信我的基础上。不过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事实胜于雄辩。 宣纸上一天天的红笔勾画,终于画到了丙子日! 早起,我端坐在案前,等待着宫中的丧钟。 午时,东宫报丧,整个皇宫挂上白色帷幔,全城丧乐响起,臣民哀嚎太子驾崩! 我再也端坐不住,俯身站在窗前,看着燕王府也渐渐的白了起来,丧事起。 黄历上书,丙子日,诸事不宜。 我冷笑两声,诸事不宜?难不成太子选在这一天死也是不宜? 第72章.71.鸡鸣寺 太子驾崩,举国治丧。朱元璋纵为天之娇子,雄才伟略,终究不免人世凡俗,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还是自己最最看重栽培了四十余载的千挑万选的储君。从宫中出来的人都说皇上一夕之间白了头,哀伤之情自然可见。 朱棣奉命守灵。前三天都在宫中未归,第四天,他回到王府。回到王府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到我这里。 三天三夜未有合眼,朱棣显得非常疲倦,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他这样一刻不能再等的便来找我,我才知道我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爷坐。”我泡上一壶清茶,端到朱棣面前。 他浅笑,“小东西,看来你也知道一时半会敷衍不了本王。” 我心里一震,茶碗差点失手掉落,嘴角却还是弯起得体的微笑,“王爷惯会取笑赫连。” 朱棣抬眼,认真道,“本王可没有取笑你。”他慢条斯理的将我手上的茶碗接过去,轻轻啜了一口,“你来给本王说说,你是怎么算出太子会在丙子日驾崩的?” 我垂首不言,想着如何对答。 “哦,本王想起来了,你与诚意伯尚有交清,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掐算天下,谋定江山?”朱棣似笑未笑的看着我,又像拷问又像戏谑,那眼神只看得我心中没底,隐隐发毛。 “王爷……王爷当真调笑,赫连与诚意伯不过一面之缘,不,哪里是诚意伯,不过是个家养老道罢了,闲聊几句,调侃几句,赫连哪里来的掐算天下的本领?王爷太抬举赫连了。” “四月,丙子日,本王钥匙没记错,是你清清楚楚的在本王面前说的。本王回去之后,一直在猜丙子日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朱棣抬起头,眼神洞察一切,直勾勾的看到我的心里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是朱棣第一次这样问,也是我到明朝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即使他怀疑了我锦衣卫的身份,我都不会如此惊慌,了不起被发现砍头罢了。可是他现在如此认真的问我是什么人这意味着他已经对我是不是赫连漪产生了怀疑。朱棣确实是聪明绝顶之人,不过从我几句话中就看破玄机,而我爹爹和越龙城与我生活十载也没有察觉半分。 我的嗓音有些发颤,“赫连就是赫连啊,还能是什么人,王爷的玩笑越开越大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谅你也没有本事能决定太子哪一日驾崩,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坚定,不问出缘由决不罢休的坚定。我两腿都已经开始微微发软,我心里十分明白,跟他对峙,结果只有一个,我会全面惨败。 “赫连从小翻看过基本相术之学的书,对此十分沉迷好奇。那日夜观天象,发现北方一颗环抱紫气的小帝王星越来越淡,似乎即将陨落,赫连当时也不敢肯定会有什么事出现,只敢与王爷略略一提……” 朱棣脸色笑意更甚,我背后的冷汗却也越来越多,完全不知道他听了我这一番胡搅蛮缠作何感想。 “你竟然精通此道,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东汉末年刘备隆中三顾茅庐,屈尊降贵只为请得诸葛孔明辅佐自己,本朝皇上打下江山后,自己都说出一句‘一统江山刘伯温’来恭维诚意伯,可见谋士对君王江山有多重要。你若是也有这样本事,只怕大家都要争相请你了。” 我顿了一下,答道,“王爷此言差矣,当逢乱世,奇才诡才大家争夺乃是情有可原,如今太平盛世,大明朝一派升平,何必要我这样的人存在?” 朱棣愣了一下,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这样说,岂不是暗示自己知道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没有办法收回来了,只好硬着脖子等着他回话。 “你说得对,不过终究小家子气。你在我们皇家自然是最好,作不出半丝风浪,但是如若有心怀不轨之人,知道你的存在,将你虏获,那岂不是要破坏升平?” 朱棣几句话将我堵得死死的,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口舌之争还是权谋算计。 朱棣接着道,“本王从前不知道你的本领,如今既然领教了,那就要好好的待你了。今儿晚了,过几日再与你计较吧。”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离开,我却愣愣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计较……什么计较?” 朱棣笑了笑,“与你之间的计较,还真得费心想想。本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天儿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去观观天象,看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 “太子驾崩这样的大事一出,只怕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我连忙撇清。 “那不然,太子驾崩……”朱棣忽的转身靠近我,几乎靠到我面前,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热热的扑在面上,暧昧而又霸道,我还没有缓过神,他已经再度开口,“太子驾崩,皇上可要新选储君了,你不如帮我算算,谁会成为下一个太子?” 我大惊失色,“这个赫连哪能算得出来!别说是我,就是诚意伯重出江湖,他也不见得算得出来啊!算命、算事、算过去将来,如何能算人心,更何况是皇上的帝王之心!” 朱棣见我这样惊慌,似乎很满意,“看来你还不笨。”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只剩我一人立在门前不知所措。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朱棣但凡知道半点我乃是未来之人,预知将来一切,那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死死的囚禁我,让我成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那个时候,只怕我就要生不如死了。 不知道朱元璋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下令让朱棣主持修建太子陵。太子乃是英年早逝,不似寿终正寝之人早早便准备好陵墓。头七一过,朱元璋便抱病停了早朝,朱允炆乃是孝子,一直守孝,朱棣已经带领人马开始选址造陵。 而满朝大臣等待的却只有一个结果谁是新任太子? 朱棣对太子陵十分上心,挑选龙脉上最聚风水的一块宝地开工,陵墓格局也是极尽用心,带着全国最负盛名的风水相师精心设计。 就连朱元璋看到图纸都真心称赞燕王对太子兄弟情深。这一句话传出来,大家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皇上属意燕王?要不为何会将建陵这样的大事交给燕王呢? 这个消息一传出,燕王府渐渐的便门庭若市,吹牛拍马的人越来越多,而朱棣自己似乎也已经以为自己将要成为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了。 我很想提醒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可是我说不出口。其实在所有人的心中,朱棣当真是做皇帝的一块好料,文才武略皆有,而立之年,既不过衰也不太过稚嫩。镇守北平多年,为国也是贡献出大小战功无数。 可是谁能揣测朱元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朱允炆情有独钟,排除万难将他扶上皇太孙的位置。多少人要为朱棣喊一声委屈! 七月,太子陵建成,太子正式下葬,葬礼隆重盛大,举国守丧。 朱元璋老迈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愈加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除了我。 迟迟不再立储,也渐渐有文臣递上谏书。国不立储,难以服众,民心不稳,祸起动乱。一次早朝,又有言臣如此如是,朱元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尔等可是全都盼着朕早死,好叫你们调教着新君,把这天下占了去?” 那个谏言的言臣,据说当晚就暴病不治而亡。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七月三伏天,酷暑难耐,我在燕王府憋屈着呆了几个月未踏足府外半步,此时心痒难耐,本想偷偷溜出去散散心,想想现在我已经是朱棣头号注意的人物,还是不敢,便跟三保打了报告,烦请他问问王爷我能不能去鸡鸣寺上柱香。 三保带来的话是王爷准了,不过要男装打扮,还有,三保要跟随左右。 我本来想着也许都出不去,现在能这样出去已经很是满意。便谢天谢地谢朱棣的开始准备出去。 第二天我便和三保一辆马车出行,若他不在,我可能还会去找越龙城和爹爹唠嗑几句,但是三保虽然与我交好,毕竟是朱棣的心腹,我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去鸡鸣寺了。 鸡鸣寺乃在东麓山阜上,据说里头的神灵灵验的紧,我也想去拜拜,问问菩萨,我何时才能回去现代。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能前行,我便下马车和三保一起步行。 天气虽然湿热,但是山间毕竟凉爽些,也有树荫,一路走下来倒也轻松愉快。我和三保有一茬没一茬的先聊着。 突然,背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安姑娘,好巧啊!” 我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第73章.72.为难 我猛然认出这人竟是徐辉祖!不由得满心焦急起来,完了完了,他要是认得三保,那他就会知道当时在猎场外面我是骗他了! 马三保摸了摸头奇道,“安姑娘?” 果不其然,徐辉祖见到三保,指着他问道,“你不是姐夫府里的三保吗?” 三保也惊喜道,“徐公子?好巧好巧。”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寒暄,只想着怎么悄悄溜走,却被徐辉祖打断。“安姑娘,你怎么和三保在一起?” 三保这才醒过神来,“徐公子认识赫连先生?” “赫连先生?”徐辉祖一脸糊涂,丈二摸不着头脑,看着我问道,“你不是叫安采文吗?猎户家的女儿?” 我羞得满脸通红,不敢解释。三保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缘故,哈哈笑了起来,“徐公子是不是那日在猎场外见过赫连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