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观音
孟如,字初玄,人称小孟相,乳名观音。 最讨厌的人是领导的胞弟,定王聂云朝。 在他俩都还小的时候,一个是太子最疼爱的幺弟,一个是先皇颇为赏识的神童,年纪相仿,同窗尚书房,当之无愧的青梅竹马,板上钉钉的欢喜冤家,相看两相厌,还是做同桌。 聂云朝从小就瞧不上孟如。 啥神童啊,不就是会念几句诗写几笔字忽悠忽悠他爹再忽悠忽悠他哥,仗着自己爹是当朝宰相,从小就装模作样像个老头子。 他最烦他那副明明起的要死还要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 一个字,装。 孟如早慧但体弱,幼时有虚症,他爹孟相不知道听谁说的贱名好养,给起个乳名叫观音。 “观音meimei”这四个字是孟如的尾巴,如果出自聂云朝之口,那比踩了他尾巴还让他炸毛。 成年之后的孟如身子强健了许多,但依然是个文弱书生相,面对聂云朝的每日犯贱大赏,已经学会了拐弯抹角地骂人。而聂云朝骂不赢他,惹急了就扛起来转圈,把端方君子小孟相直接转晕,张嘴只想吐。 “你还骂不骂我了?”他蹲在孟如边上,老大不小,依然贱了吧唧。 孟如拿一对细长的眼睛狠瞪他,软勾子似的,毫无威慑力,唯一能反抗的就是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聂云朝有一万种气孟如的方式,每天二十趟不重样,堪称欺负孟如十级学者。 对付这种情况,为了长久的快乐,常佯装很慌,巴巴地跑到孟府去。 相府没人敢拦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里苑。孟如正抚琴,眼皮都不抬一下,不搭理他。 “观——初玄,”聂云朝搬了个石凳挪到孟如对面去,“初玄,你弹什么呢?” 孟如不搭理他。 “我前些日子猎了一只白鹿,通人性得很,明天牵到你府上来,你养着玩。” 孟如还是不搭理他。 聂云朝挠挠头:“噢!我还得了一对舞姬,跳——” 琴弦忽地乍停,孟如低着头,十指叩在弦上,气息十分不稳。 聂云朝住了嘴,低头一瞧,见他指头上都是红的,这割出血来了。 聂云朝吓了一跳,知道他皮rou娇贵,磕一磕淤青大半月不消,幼时捣蛋,把砚台磕在他额角,至今留着个小疤。 “殿下自重,”孟如把双手拢进衣袖里,十指紧抠着手心,声音都颤了,实在气得不轻,“草民命贱,经不起殿下如此翻覆捉弄。” 他声音越冷,指尖就抠得越紧,手心的红不知是蹭上的还是划破的。 聂云朝这才慌了,两手掐住他的虎口,强把拳头捏开。 “是我惹的你,做什么跟自己过不去?”聂云朝锁着孟如的腕子,“初玄,我错了,往后再不欺负你了。” 孟如低着头,仍是不语。聂云朝放了手,站起来身来。 “好,我走就是了。” 孟如还有个坏毛病,一生气就爱跟自己过不去。 他年少时写文章,一字之错,对自己怨结,不吃不喝关在房里临帖,临一百张那一个字,到最后只有执笔的手稳如悬索坠砣,身子发颤。 在朝堂之上和人起争执,当时理理据据口若悬河,要风度有风度,要气量有气量,人都说小孟相不让其父,真君子也。其实回了府,又是把自己关起来,彻夜弹琴,弹得十个指头都挂血。 他那颗七巧玲珑心,容得下天下,独容不下他自己。 这事儿,谁也不知道,连天天围着他打转的聂云朝都不知道。 聂云朝跑了,内院又清静下来,孟如在廊下坐了小半个时辰,又回屋关上了门。 研墨喂笔,只写了一句:神明克识,终入恶道。 皇帝发觉他最偏爱的两个男人都不大对劲。 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劲法,大概就是上朝时这俩人不打架不吵嘴不眉来眼去了。 定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孟相是他最器重的近臣,两人一武一文,如臂如膀。本着好领导得时常关心下属心理健康,皇帝决定跟小老弟谈谈心。 “阿朝今日,像是有心事。”皇帝一剑将聂云朝手中的剑打脱了手。 聂云朝回过神来,鞠了一礼:“臣弟失仪,陛下恕罪。” 皇帝把剑丢给身后的宫人,亲切地揽过幺弟的肩膀,满脸“朕不是八卦就是关心一下”,说:“孟相这回又是几日没搭理你了?” 聂云朝愁眉苦脸地掰出八个指头。 “噢……”皇帝叹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抚慰,“你犯大事了,从前最多六日。” “皇兄,我没怎么惹他。”聂云朝委屈得很,“第三日我就往他府上去了,原想送他一头白鹿。” “送到了么?”皇帝问。 “没有,”聂云朝摇头,“话还没说完我就走了。” 皇帝一拍他的脑门:“那定是你说错了话。都说了些什么?” 聂云朝又挠挠头,想了好一阵,答:“我问他弹的什么曲子,他不理我。” “还有呢?” “我又说了白鹿之事,他仍是不理我。” “再有呢?” “再有……再有,我说皇兄你赏我一对舞姬,想邀他同赏。” 皇帝比他先急了:“你提朕干什么!” 总而言之,讲完前因后果,皇帝觉得是舞姬的错,聂云朝觉得都是他哥的错。 协商不下,他哥让他滚。 聂云朝滚回王府,思来想去,又觉得没准他哥说得对,不作他想,立刻又往孟府跑了一趟。 他白日去没人拦他,夜里去就更没人了。为免孟如不让他进大门,特意从后门攀进去。 孟如还没睡,屋里灯火通明,向来是在看书。 当然,这是孟相官方解释,聂云朝可清楚的很:孟如从小怕黑,入睡时也要点灯。 他俩十二三岁一起读书时,孟如是太子伴读,常宿在宫中。聂云朝天生精力过盛,夜里睡不着就溜出寝殿,摸进孟如房里找乐子。 起先他不清楚这事,以为宫人懈怠忘了吹灯,把灯一并吹了。孟如习惯光亮,睡得又浅,惊醒过来,又摸到枕边一只胳膊,吓得跳起来。 “谁!” “嘘!”聂云朝一把捂住他的嘴,“我,云朝。” 孟如气得忘了怕,使劲踹他,推他,咬他,动静挺凶,但力气太小,跟他宫里的那只小老虎似的,一掌就制住了。 “呜呜呜,你走开……” 聂云朝玩儿似的压着他,两只爪子把他的脸搓扁揉圆,低声喝道:“叫哥哥,叫哥哥就放了你。” “做梦!”孟如一口咬在他手上。 聂云朝是摔大的,皮厚抗揍,对痛觉习以为常,这一口毫无作用,还让他顺手扒开嘴巴,扯成一个鬼脸。 “叫不叫?不叫就让你成豁嘴儿。” 孟如让他欺负得哭都哭不出声,又恨又哀地叫了一声:“五哥哥,饶了我。” 聂云朝满意了,舒坦了,滚到里榻,搂着观音meimei睡了。 第二天孟如就翻脸不认人了,绝口否认昨晚丢的脸,十年过去,再也没提过这茬。 孟如正伏在榻上睡着,忽然后腰上一阵热,眼睛都没睁就知道是那泼皮冤家又摸进房里来了,一脚踹过去,蹬在聂云朝大胯上。 聂云朝哎哟一声,心道有戏,这一脚劲儿不小,气儿都撒了可该理他了。 “观音,”他知趣的把后头两个字咽回去,“手上好了吗?” 孟如这几夜都没睡踏实,好容易今晚睡得香,不肯醒来,听见有人唤他乳名,迷迷瞪瞪地软下来,嗯了两声,翻身过来又困过去。 他屋里的灯是宫里造物所特供的,秘法制的灯油,和了香料,明亮柔和,燃之安神。 正所谓,灯下观美人,越看越勾人。 孟如少时就是京城出名的美少年,年岁越长,倒越长回去了,松懈时不故作稳重,看着还是十六七岁的样子。 聂云朝瞧着他淳幼的睡态,不免在心里后悔怎么就要惹他生气,要是没这一场事,能多看好几回呢! 不出聂云朝所料,孟如醒过来头一件事,就是让他滚下去。 定王果真定得住很,任凭打骂不动如山。 “聂云朝——”孟如咬牙切齿,“我不是你的侍妾!” “都是男人,何必在意。”聂云朝打了个哈欠,爪子乱摸,“难道你不会这样?我不信。” 孟如涨红了脸,奋力推诿,两人搅在一处乱扭,一个抓一个躲,正是忘了前情怨结的时候,聂云朝刚想问孟如是不是消气了,门外急急的一阵敲门,说宫里来人了。 “准是皇兄找你,”聂云朝爬起来,狗腿子得很,“孟相,小的伺候您更衣?” “胡言乱语。”孟如低着眉斥了他一句,起身穿戴。府上的下人大概早知道定王又来了,都不敢往里闯。 聂云朝又跑到铜镜跟前去,拨弄那桌上小阁里的几个冠,拣起一个,说:“初玄,今日戴这个可好?” 孟如撇了一眼,是个褚红的玉冠,雕琢细巧圆滑。他要进宫,着官服,哪能戴这么孟浪的冠子了,自取了另一只沉稳的束上。 聂云朝又跑到他背后去,手指拈起他一缕长发,摇来摇去,说:“初玄,我来帮你。” 孟如要让他烦死了,原本想再晾他半天,也绷不住了,说:“好了,少在我这儿献殷勤,别误了正事。” 聂云朝得了原谅,这才不围着他转了,坐在边上,等他穿戴。两人一同到了前堂,正要跪下接旨,传旨的公公却眼神一闪,赔了一一笑:“既然定王殿下也在,便请一道同去。” 两人领了旨,孟如凑到传旨的公公跟前去,低声问:“陛下怎知定王殿下在我府上?” 安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十二岁时就在东宫时贴身伺候着,新朝之后便成了总管大太监,要是他来,必不是可宣扬的小事,怎么会说出“既然定王在就同去”的话。 “孟相,咱家只是个传话的,陛下的心意哪里敢揣测。”安公公拱手道,又咳了一声,背过定王,低声道,“相爷,陛下原是让我来你府上宣定王殿下的。” 孟如要被这哥俩气死了。 聂云朝做皇子的时候,以骁勇善战闻名。曾逐西北蛮族,故封定王。 新皇登基后,更是勇猛。一把长刀,收复西疆,为新皇呈上登基大礼,封为镇国大将军,民间皆称镇国猛虎。 皇帝在御花园喝茶,边上立着左相魏廷之。 魏廷之和为右相的孟如向来不对付,听说还宣了孟如,开始寻思着开溜。皇帝早看出来了,也不留他,赏了一碟早点作为敲打,允他回家处理急事。 左相同皇帝旁敲侧击过,觉得孟如和定王走得太近,非帝王制衡之道。皇帝心里明镜儿似的,心说你懂个屁,那两个搞断袖都搞不明白,哪有搞这种事儿的心。 聂云朝在军中素有威名,要是真让他成家生子,有了子嗣,那皇帝才是真有心腹大患。而孟如身有弱疾,是个病秧子,从小在御医院边养着,培正固元,才有今日为相的命。有这么个病美人儿吊着聂云朝,他就是有那个劲儿也没那个胆儿。 正说着,那两个一前一后的来了。 皇帝和自家弟弟对了个眼神,知道这是重归于好了。 “急急的把两位爱卿召来,想必你二人心里也有了数。”皇帝说。 聂云朝脸色一变:“西疆又出事了?” 皇帝微微一点头,给他俩看座。 “陛下,”孟如拱了拱手,“西疆自年前就有异,果真是耐不住了。” “密探来报,贼心不死,年内恐有一战。”皇帝叹了一口气,“又要辛苦阿朝了。” 聂云朝撩了袍子,膝头点地:“臣弟愿为皇兄再平西疆。” 出了宫,孟如还是蹙眉不展,聂云朝想起临走时皇帝给他递的眼神,便缠着孟如:“初玄,你是不是也舍不得我?” 孟如用看傻子的眼神望了他一眼:“不是。” 聂云朝不管,死皮赖脸乘胜追击:“你不舍不得我,我倒舍不得你和皇兄得很,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走,也不知还回不回得——!” 孟如不知忽然哪儿来的力气,揪着领子把他推到车壁上,斥道:“你敢!” 孟如母亲生他是早产,九死一生,这一生是孟如,九死的是孟夫人。他从小无母,老孟相为朝事忙碌,无暇顾他,先皇体恤,才接到宫中和皇子一起养。 他弱冠后入朝,老孟相便辞官告老,回乡下颐养天年了。因这爷俩都常不在府上,佣人并不多,老孟相离京后,又带了几个老奴,府里更冷清了。 好在孟如虽是在皇家长大的,却并不是娇生惯养之主,府上只有洒扫的杂役和几个近身仆。 聂云朝借着不日要出征的由头,非要住到孟府上去。 孟如拗不过他,更懒得防他半夜爬窗,随他去了。 夜里,聂云朝死皮赖脸趴在孟如房里。 “初玄,你这府里人也太少了,怪冷清的。” 孟如拍拍枕头,很用力,发气似的:“嫌冷清就回你的王府去。” 聂云朝一滚就滚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腰:“本王就不。” 孟如嫌弃又绵软地推了推他的脑袋,无奈道:“聂云朝,你几岁了?” “虚长你一岁,你自己算呗。”聂云朝满不在乎地答。 孟如还真算了算,从相识算到如今,竟已有十二年之久。这么长久的时间这时被认真度量出来,他忽然觉得委屈和绝望——因为这样长的时间,也许还有三四个轮回。 “初玄,初玄?”聂云朝见他出神,捏了捏他腰上软rou,“观音,想什么呢?” 却见孟如忽然脸一黑,一把把他推开,冷声道:“再胡言乱语,你就滚出去睡。”说完,便挪到里侧,背身倒下。 聂云朝无声窃笑,也躺下来。 待会儿把你这灯吹了,看你还不乖乖往哥哥怀里钻。 “云朝,云朝……” 梦里那小孟相果真吓得钻进怀里来,软软颤颤地唤他。 聂云朝哈哈大笑,刚笑出声就让掐醒。 不是梦,胳膊上着实攀着个人——孟如又恼又怕的挠他脖子,骂是不是他把灯吹了的,快去点上。 聂云朝装作不知,只说:“我倒下便睡熟了,甚么时候灭的都不知道,许是窗子没关实,风吹的,你还怪我,我不给你点。” 孟如噼里啪啦一顿挠:“点不点?” “点什么灯,本王就在这里,怕什么?”聂云朝一翻,把孟如的脑袋按进怀里,“你把眼睛闭上当睡熟了,不一样是黑的,有什么怕的。” 孟如自然不怕闭眼的黑,他是心里有阴影,总觉得黑暗之处必生妖异,好似把手脚单拎拎到放在床外头,会有床下的鬼手来抓一样,黑灯瞎火的让他下床更要他命了。 “不一样,”孟如的声音都打颤儿了,带上了哭音,用力推着聂云朝的胸膛,“你去给我点上……” 聂云朝这才起了身,攀出半个身子够什么东西,却没有点灯,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团光亮。 “我近日得的,拿着。”聂云朝把那团光亮塞进他手里,原来是颗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摇一摇沙沙作响,发着柔和明亮的光,但仅驱散被窝里的黑。 孟如的心稍稍定了,抱着那珠子,这才喘匀了气。 “你说你,往后我去了西疆,夜里灯灭了,不是要活活吓死了?” “你走了才好,你一来我的灯就灭。” “行了,灯也有了,”聂云朝心满意足美人在怀,热乎乎暖呵呵,“睡吧,明儿个还上早朝呢。” 皇帝发现自个儿赏给幺弟的夜明珠坠子不见了。 “噢,那个啊,送给初玄了。”聂云朝大剌剌地回答。 “从小到大,什么东西给你,扭头就给你那观音供去。”皇帝忍不住数落,“朕平素赐他的东西也不少,还能亏待孟相不成?” “皇兄,你有所不知。”聂云朝揽过兄长,附耳托出。 “高啊,”皇帝拍了拍幺弟的大腿,“阿朝,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人。” “什么小人?有这么说自己亲弟弟的吗?”聂云朝拍拍胸膛,“我们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么总向着他?” 皇帝叹了口气,说:“你从小就爱欺负朕的右相,他随我在东宫伺候笔墨时,你非要让跟着去围猎,人家不肯——” 皇帝指了指自己的额角:“这里留的那个疤,如今还见得出印子。” 聂云朝薄唇一抿,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事着实怪我鲁莽。” “裴尚书家的女儿及笄时,先皇原想许给他,好好一桩姻缘,让你抢了,收作侧妃。” “他那时年纪尚小,太早了些,裴氏矜骄,我那一府妾室让她训得俯首帖耳的,整日围着她转,我好容易回去一回,一张好脸都讨不着,这要许给他还得了?” 皇帝瞪了瞪眼,抖抖袖子,又数出一件。 “还有,前年中秋宫宴上,你喝多了,逼着孟相同你跳破阵舞——” 聂云朝抢道:“那他还泼了我一脸酒呢,皇兄怎么不说?” “你!”皇帝被他这个油盐不进满身犟嘴的样子气死了,“你就是该!” 出发这日,孟如亲手为聂云朝穿战甲。 “从前都是母后给我穿,后来是婢子替我穿,如今——”聂云朝喜滋滋地按着胸甲,好让孟如系紧肩头的绑带,见他冷嗖嗖地撇自己一眼,解释道:“我不是说孟相是婢子,我——” “行了,”孟如已经绕到另一侧去,脸有点红,咳了两声,“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聂云朝却没明白,只听见了咳,便问:“风寒了?怎么咳上了?” 孟如气死了,锤了他一拳:“嗓子痒痒。” 好容易穿戴完毕,聂云朝却面露难色。 “怎么了?” 聂云朝眨眨眼,往下看了看。孟如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并无异常。 “屋里只有你我,直说便是。” 聂云朝大概是不知道怎么说,抓起孟如的手,按在胯下的硬皮铜镶边护裆上:“这儿,勒得难受。” 他是多血的体质,阳气重火力旺,让孟如这儿摸摸哪儿摸摸,不知不觉就一柱擎天了,原想着晾着自会消解,忍了好一会儿,却毫无褪势,便不忍了。 孟如猛地把手抽回去,指着他说不出一句话,脸红了个彻底:“你你你!登徒子!” 那登徒子还毫不羞耻地贴过来,可怜巴巴地叫他:“初玄,难受。”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出去等!”孟如跳起来跑了。 好一会儿,还不见他出来,下人传话来催,孟如敲敲窗:“定王殿下,可收拾妥帖了?” 屋里传来个害挺着急的声音:“初玄!不成!你快进来帮我!” 孟如咬咬牙,推了门又关好门,往里间去,骂道:“平素早晨不是挺顺畅的吗?今日闹什么幺蛾子?” “平素不是在你床上才顺畅吗?”聂云朝委屈道。 孟如脸又是一红,怎么说得像是他俩怎么了,男人晨起血热是常事,这几日虽同睡,他自己却自去洗澡顺气去了,聂云朝在房里如何他并不知。 “初玄,如何是好?”聂云朝问。 “我——”孟如心一横,牙一咬,手一攥,“躺下,我来。” “爱卿,你瞧我那傻弟弟,今日像是格外精神,看着都顺眼了些。” 皇帝站在城楼上,左右二相立在旁侧,与百官一道送定王出征。 孟如笼着袖子不言语,魏廷之瞪了他一眼,心道:问的定王,还能是问我吗?你倒是回话啊! “爱卿?”皇帝又问了一句。 “陛——回陛下,”孟如回过神,拱手道,“定王英武,为陛下解忧,实乃我国幸事。” 皇帝瞧着他那个三魂找不回来七魄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道这牛头不对马嘴答的,生怕人家瞧不出来你为他伤心断肠似的,也不难为他了, “孟相脸色不大好,要多珍重才是。”皇帝拍拍他的手背,“如今定王已离京,你府上也无妻妾,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没有,朕真是不放心。” 孟如心不在焉地点头,回了府才回过神来。 脸又红了一通,把自己关在屋里临了一晚上清心经。 定王出征一月,一举夺回两座城池,将蛮子逐退千里。 皇帝大喜,传令定王回京封赏,然不过三日,噩报来报:将军马失前蹄,让人生擒了。 问了缘由,是定王想趁胜追击,不慎落入陷阱。 此话一出,朝堂上俱是窃窃私语。镇国将军,天子手足,实在是奇耻大辱。 “陛下,臣有奏。” 魏廷之拢着袖子,一瞥地上跪着的,果然是孟如,心说:就知道你小子要出头! “定王被擒,乃我天朝之辱,此仇必报。”孟如拱手垂头,“蛮子败在定王殿下手中多次,必定仇恨万分,纵使我朝舍得以礼易将,恐怕他们也不会轻易。如今当务之急,是不惜代价把定王殿下救出来,越快越好!” 魏廷之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急眼了!他急眼了!这冰坨子竟然也有急眼的时候! 望着地上跪着的爱臣,皇帝叹了口气:“准。” 聂云朝在蛮子老巢住了快三天了。 这帮蛮子久遭他打压,把他生擒之后竟也不杀他,还把他带回大本营里,说什么要跟他切磋武艺,要他把战神之名让出来。 切就切呗,还能怕了不成? 他这一切,把蛮子窝都快当瓜切完了,最后切到蛮子王这里,却切不动了。 蛮子王叫内尔古,络腮胡子,飞鬓眉,一身桐油搽过似的肌rou,力大惊人。 聂云朝跟他比刀,没砍两下,人来个空手夺大刀,又一步上前,把他举起来摔。 “奶奶个熊!”聂云朝趴在地上,气不过,“说好比刀!你怎么耍赖用手!再来!” 内尔古好似没有痛觉,伸着受伤的手,身后一个额间佩有白石的汉人男子上前来,替他包扎手掌。没曾想,那内尔古竟然一把搂过那男子,捏着后颈亲了一口,说了一句蛮子话。 “你你你!!!”聂云朝惊呆了,“他是男的!!!” 内尔古大笑:“他是我的王妃。” 那男子竟也平静,只是脸红了,踩了内尔古一脚就跑了。 “汉人王爷,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的王妃看?”内尔古把聂云朝拉起来。 聂云朝好像傻了,一动不动。 “男人也能做王妃……” 皇帝最近很上火,嘴皮都长了燎泡,坐在龙椅上是呲牙咧嘴,像头爪子里扎了尖刺的大老虎。 “孟相,朕派了四拨精锐,都无功而返,这蛮子当真有这么厉害?” 孟如立在御书房里,不过半月,已是形销骨立,颜色灰败。 “初玄,朕同你说句交心话,”皇帝窝在龙椅里,一只手掩着额头,“我杀尽兄弟叔侄,唯独留下这个弟弟,因他和我一奶同胞,是真正的亲人,可我其实也并不了解他。你们一起长大,最了解他的人是你,只有你能救他。” 孟如垂首而立,依然不发言语。 “朕不信他打不过蛮子,你信不信?” “臣——”孟如抬起脸,眼中竟有火光,仔细一瞧,原来是血泪,“亦不信。” 皇帝终于坐了起来,问:“孟相,你信不信朕?” 孟如脸色毅然:“臣既择陛下为主,自然信的。” “好,”皇帝站了起来,“三日后,朕要明媒正娶,迎你入主西宫。” 京城第一美男子小孟相大婚和皇帝要娶乾后这两件事哪个更骇人呢? 聂云朝又一次被摔在地上,吃了一嘴草。 “不来了,”这一回,他没有爬起来,翻身躺在了地上,“不必了,我不比了。” “起来,”内尔古踢踢他,“你还有力气,为什么不比了?”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聂云朝翻身坐起,“我的好朋友要和我的哥哥成亲了。”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内尔古也坐下来。 那个被他称作王妃的汉人男子,也捧着酒碗走过来蹲下,内尔古接过碗饮尽,忽然一把搂过他,嘴对嘴地哺酒。 聂云朝已经习以为常,这蛮子粗暴,和他的哑巴王妃光天化日行苟且之事 “你的王妃不会说话吗?”聂云朝问。 “你才是哑巴!”那男子扇了内尔古一巴掌,又朝聂云朝狠狠剜一眼,“看什么看?臭傻逼!” 说完,裙角一甩就走了。 “什么是臭傻逼?”聂云朝悄悄问。 内尔古摇摇头:“不知道,应该不是好话,我以为是你们汉人的话呢,你怎么还问我?” 聂云朝沉默了一会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我皇兄已经答应减少纳贡,共享和平。” “你打赢我,我就放你走。” 聂云朝却摇摇头:“我不跟你打了。” “为什么?”内尔古不解,“就因为你的好友要当你嫂嫂了?” “起来再打!” 胯下乌鬃马自入关起,就累得跪地不起。 人仰马翻,那御马者竟也不苛责它,吩咐接迎官兵好生善待,喂饱食水就放它回去。 聂云朝换了一匹快马,马鞭一扬,继续向京城而去。 武英殿上,只有皇帝稳坐龙椅,微阖双目。 铛啷一声,是聂云朝解下佩剑,丢在地上。 “回来了?” “回来了。” “千里之程,你用了三日。”皇帝抚着龙椅上的金珠,“真快啊。” “着急回来吃皇兄的喜酒。”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持剑上殿,想逼宫造反?” “臣弟不敢,”聂云朝抱拳,单膝跪下:“臣是来阻止陛下铸下大错。” “大胆!”皇帝怒拍龙椅柱头,“朕的召令你当儿戏,四拨精锐都让你给劝回来,还来指摘朕的错处?” “罢了,你且说,朕错在何处?” 聂云朝叩首下去:“天地阴阳乾坤,帝为乾,后为坤,陛下欲立男后,此乃有悖人伦,颠倒天地,且自古立嫡不立长,若中宫无出,恐后世诟病。” 皇帝也不恼,只问:“还有呢?” “啊?”聂云朝抬起脸,他就憋了这么多,“没……没了!” 皇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真没了?一句也说不出了?” 聂云朝不知他什么意思,一挺胸:“没了!” “唉,你啊!”皇帝隔空戳弟弟脑门,叹了口气,一拍手,“孟相,出来吧。” 龙椅后的双层珠帘掀开一刹那,聂云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球。 孟如一身红衣,凤冠霞帔,珠翠步摇,额心勾一点朱砂,明眸善睐,薄唇殷红。 聂云朝不知道一贯清冷高绝的孟如勾眉描唇后,竟有妖异美艳之色。 再一瞧,那哪是明眸红唇,明的是泪,红的是血。 他一向生气就爱跟自己过不去,咬破嘴唇不说,手掌也在滴血。 “你承认你是来抢亲的,能死吗?”孟如攥着滴血的手掌,拂袖而去。 那乱晃的珠帘,噼里啪啦像无数个巴掌,把聂云朝拍傻了。 他望向皇帝,一摊手:这都啥啊?怎么回事儿啊?我怎么办啊? 皇帝恨铁不成钢,凉幽幽道:“朕当初发军令,让你穷寇莫追,你追没追?” 聂云朝一拍脑门拔腿就跑:“我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