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转阴
隋雨从工作间里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游歇川在沙发上窝着,很不舒服地睡着了,眉毛都皱着。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沙发旁,轻轻推了两下游歇川,几乎是在掌心碰到肩膀的那一刻游歇川就迅速地睁开了眼睛。他朦胧地看着隋雨,没睡醒,带着一点鼻音说:“点呀哥。”他睁开眼时看到了隋雨茫然的表情,顿时清醒,改口说,“怎么了哥。” 隋雨干巴巴地说:“别在沙发上睡,要落枕的。” 游歇川笑,“喔,好的哥。”他伸了个懒腰,没在意隋雨的略显干巴的话,“哥,你工作处理好了吗?” 隋雨正往阳台上走,听见游歇川问这句话,就慢吞吞地答了一句“好了”,紧接着来看他多灾多难的多rou。游歇川也往阳台上来,他蹲下身,影子笼罩住了一排小多rou,隋雨看向他,高大的男生蹲下后微微驼着背,很认真地观察起阳台上的多rou来。 他没养过花,mama以前倒是喜欢侍弄花草,可后来工作忙了,就没再养过,他也没再看过。隋雨好像很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尤其是这几盆小小的多rou,游歇川偷偷打开手机,在浏览器里搜索多rou该怎么养。 他想和隋雨有一点别的话题,至少不要只是工作上的——虽然现在连工作上的话题都没有了。他有些低落地盯着手机屏幕发呆,直到它熄屏后才回过神,这时隋雨已经看了他很久了。隋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游歇川却好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抬手捂住了耳朵说:“我不听,哥不要说。” 这行为和话都太幼稚了,他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游歇川挫败地把手挪开,轻轻说:“对不起哥,你说吧。” 隋雨轻轻叹息,“你知道我两年前谈过一个对象吧?” 游歇川点头。 隋雨低下头,看着眼前一盆盆可爱的多rou,说:“挺糟糕的一段,我不乐意再谈了,也不想糟践你的喜欢。” 他的喜欢被人糟践过,所以不想糟践别人的喜欢,早点说开了对游歇川和他都好,总比以后成了对方一个相当不愉快且糟糕的回忆好。 隋雨想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游歇川应该会知难而退了吧。可是游歇川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等他抬起头再看向游歇川时,游歇川已经默默流泪了很久,甚至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了手背上,看得隋雨一颤。 游歇川见他看过来,慌忙地抹了把眼泪,说:“哥没糟践……是我想的,我就是……就是喜欢哥,忍不住喜欢。”他鼻尖都微微红了,声音闷闷的,又没忍住说起了方言,“对唔住,哥,我唔会越界喇,你可唔可以畀我返去呀?” 隋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手忙脚乱地替游歇川擦眼泪,可游歇川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他说:“唔好对我咁温柔啦。” 隋雨没听懂他说什么,只好说:“你别哭。你,你……回我的工作室,继续当我的模特,别哭了可以吗?” 游歇川吸了吸鼻子,不说方言了,“真的吗,哥你不要骗我。” 隋雨说:“没骗你,不会骗你的。现在就回工作室给你签合同行吗?” 游歇川狠狠点头,生怕他反悔。 最后他把游歇川送回了家。游歇川留他吃晚饭,但他没留下来,自己一个人去街边的小摊买了一碗馄饨,屈着一双长腿,坐在门店前的小板凳上,端着碗喝汤。他忽然想起游歇川蹲下的时候总是微微驼着背,站着的时候腰板儿却很直,可是他看游歇川时却从来不需要抬头,因为游歇川总是在他面前微微低下头,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游歇川的朋友圈,一条一条地浏览过去。游歇川的朋友圈很干净,只有几条,他划到了6.1的那一条。游歇川发了一条朋友圈说找到兼职了,好高兴。工作室的老板看起来好凶,但是说话的时候好温柔,好像很好相处,这次的兼职一定会很长久吧。 隋雨想,他好像也没有很温柔吧。 他泡在秀场的时候比阎王爷还吓人,也不明白游歇川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 他把游歇川的朋友圈偷偷看了个遍,很有生活气息,多数是他在记自己的宿舍生活和一点糗事,隋雨觉得很有趣。游歇川不像他一样,没有任何娱乐,游歇川的日常生活比他要有趣得多。他不明白,一个有趣且贴心的人怎么会喜欢他这种无趣的人。或许是他这张脸?隋雨想,这也太自恋了,游歇川要比他好看得多。 他吃掉最后一个馄饨,退出朋友圈,看了一眼消息。果不其然,游歇川又给他发了消息,是一张照片,他打开对话框,看了很久。 游歇川今晚吃的也是馄饨,皮薄rou大,撒了一把葱花,一层薄薄的油水浮在汤面上,看着很有食欲。 游歇川:哥,今天做了馄饨。 他没来由地笑了,回游歇川:嗯,看起来很好吃。 手机熄屏,隋雨付了钱,开车回家去。 “……明日晴转阴,最高气温22°C,最低气温11°C,出门请注意。” 隋雨关上电视,低头看了一眼时间,21:11。 游歇川在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拍给隋雨看的那一碗馄饨。工作室的很多员工都给他点赞评论,说小游手艺真不错,他都一一回复了。 隋雨也给他点赞了,但没评论,于是游歇川发消息问他:哥你怎么都不给我评论啊。 他隔了几分钟才回复,刚刚洗完澡,手上还有一点湿,不太想打字就发了一条语音。 “不是夸你了吗?” 游歇川立刻回复,也发给他一条语音。 “哥明明夸的是馄饨看起来很好吃,哪里有夸我。” 隋雨想他真小孩儿,不过转念一想游歇川确实才刚满十八岁没多久,虚岁也才十九岁,刚上大学而已,跟他一比的确是小孩儿。 但隋雨也才刚刚二十五岁而已,没比游歇川大多少,七岁而已。往前捯饬七年他也跟游歇川一样是个小孩儿,刚离开家来到外地上大学。 隋雨夸了他一句手艺真好,没再多说。隋雨想把两个人的关系保持在正常的员工和老板之间的关系,或者是普通朋友,不想逾矩,过了火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他跑去工作间,拍下来设计稿发给助理,助理一个电话call过来,感动得无以复加,长篇大论近五分钟,又火急火燎去联系工厂,把电话给挂了。 打样出来的快,隋雨这几天几乎是泡在工作室里的,饭也没空吃,只顾着改稿修整,人都瘦了一圈。游歇川来工作室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子上补眠,工作室里静悄悄的,手头上的工作都尽量轻着弄,生怕把老板吵醒。 游歇川轻手轻脚地给大家分了小馄饨,又拿出来单独的一份放在了隋雨的桌子上。他有一点小私心,给隋雨的那一份是最好吃的,馅儿也最大——他知道隋雨是北方人,吃不惯小馄饨。 隋雨闻着香味儿醒过来,抬手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四下看了几眼。大家手里都捧着碗馄饨,吃得正香,而他手边也有一碗,还热乎着。 李玲看他醒了,说:“小游过来了,说让你醒了就先把饭吃了。”她把一次性筷子掰开,递到隋雨手里,“大爷,快吃吧,你再不吃就凉了。这可是小游亲手做的呢。” 隋雨慢吞吞地“喔”了一声,接过筷子,戳着胖胖的馄饨,夹了一个送进嘴里,香得他又迷糊了一阵。一碗馄饨很快就见底儿了,李玲放了一盒抽纸在他桌上,自己忙自己的去了。隋雨站起来,伸伸懒腰,去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去找游歇川。 今天阴天,有点冷。但大概是年轻人火气旺,游歇川只穿了件宽松的纯黑T恤,配了一条浅色牛仔裤。他正坐在试衣间里的小板凳上,试衣间没开灯,屏幕的亮光打在他的脸上,有一点鬼片氛围。 隋雨没出声,游歇川仍旧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他戴着蓝牙耳机,没听见脚步声,等隋雨走到他面前时他才晃然抬起头,慌忙地把手机熄屏,摘下耳机朝隋雨笑,说:“哥你来啦。” 隋雨早就看到他在看什么,一个讲该怎么养多rou的视频。他无端想起自己家里那几盆小多rou,把目光移开后打开了试衣间的灯,轻踢了一脚小板凳,游歇川立刻站了起来,跟着隋雨往试衣间里走。 他有一点局促,毕竟上班期间摸鱼被老板抓包,何况老板还是自己的一见钟情对象,有一种做坏事恰好被喜欢的人撞见的感觉。游歇川抓了把头发,想开口又不知道该对隋雨说什么,他像是遇到了一道很难的数学题,难到让他抓心挠肺。 试衣间里的空调开着,16°C,夏天的试衣间比外面要热很多,空调常常一开就是一整天。游歇川进来的时候冻得打了个哆嗦,隋雨没事儿人一样,但默不作声地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紧接着把游歇川推进门里,让他换好衣服来摄影棚。 游歇川被留在了试衣间。他动作很快,对着镜子理了下被抓的乱糟糟的头发,跑去了摄影棚。 他身高腿长,长得也好,总是很惹眼,每回换好衣服往摄影棚走都会有人看着他。隋雨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能够凝聚所有人的目光,这种人在秀场上就是最出色惹眼的。 隋雨正和摄影在棚里调光,不经意地朝门口一瞥,就见游歇川冷着脸进了棚,和平时判若两人,仿佛有个不爱笑的双胞胎兄弟一样。然而他一见隋雨就破了功,迈着长腿走到隋雨面前,微微低下头和隋雨说话,之后就跑去和摄影打招呼了。 摄影师叫林逸,早和游歇川熟悉了,两人年纪相仿,但摄影师从高中起就在隋雨这个小作坊里兼职了,后来高考落榜,读了个大专,专门学习摄影,继续留在隋雨的工作室里,跟隋雨从小作坊走到现在。游歇川知道的很多关于隋雨的事情都是从摄影师那里套来的。 今天恰好林逸没课,听说游歇川回来了,立刻自告奋勇赶来加班,隋雨没管他们唠嗑,自己搬了张椅子往角落里坐着去,看游歇川拍照。 其实已经完善的差不多了,游歇川身上的就是秀上要穿的那套,这次是几个设计师一起办的一场大秀,都算得上是隋雨的熟人,眼看着他要开天窗,游歇川一来他的灵感就不断涌现,不夸张地说,游歇川或许真的是他的缪斯。 他的几个熟人有不少“缪斯”,但到底是缪斯还是情人他们都清楚,隋雨没有跟他们一样的“缪斯”,有时候和他们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但隋雨不在意。 隋雨不需要那样的“缪斯”,爱情曾经冲昏他的头脑,让缪斯盗走了他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