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二
戚莫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蜿国的森林保育区,看到了当地的军警,以及两、三辆重型厢型车,那是白杉城的随行护卫。 他出示身分後,寻了一匹代步的马,前往保育区内的守卫木屋。 戚莫在木屋内等待多时,就在他收起手提箱的数据处理器时,他忽然看到客厅的沙发上落下了一件编织毛衣,明显是不该出现在木屋里的东西,他内心惊愕不已,不动声色得将毛衣拿起来,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栀子……承雨,怎麽也在这里?」 白杉城的传讯使者没有让戚莫再等候太久,随着马蹄声由远而近,戚莫敏捷得推开了木屋的窗口,没多久就看到白杉城的白马停在了木屋前。 戚莫很快得就在白马的鼻革上找到了定位装置,他二话不说立刻联系了白杉城的武装护卫上山支援,自己则骑上白马,往装置上不断闪烁的定位点赶过去。 他心急如焚,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焦虑过,虽然理智上明白的告诉他,这片宁静的保育区伤害不了那件编织毛衣的主人,更何况还有白杉城在他的身边,但戚莫就是不愿意迟到任何一秒,深怕这仅仅一秒,就会给予穆承雨造成伤害,那怕是再轻微的碰撞,他都不允许。 定位装置的热点不断得移动,更加翻搅着戚莫紧绷的情绪,然而对方所在的位置,不仅隐密,而且似乎难有捷径能够直接抵达,不排除很有可能是意外从高处坠落了一段距离,才会落到不好脱困的位置。 戚莫尝试通讯,却多次受到干扰未果,一直到逼近一处断崖边,他才连系上了白杉城的通讯器。 「戚莫,我在瀑布底下,这里有一处谷底,能够通到出海口。」白杉城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清晰而稳定得传来出来:「你先在上面做定位,等其他人到了,再一齐下来。」 「救人要紧,我放绳索下去。」戚莫道:「直升机飞过来大概会需要十几分钟,看这里的地貌不易盘旋,有需要请求增援吗?」 「救人?」白杉城质疑道:「谁说有人需要救援了?」 戚莫神情一凛,却没有因为白杉城的气责问而退步,铿锵有力道:「承雨在你手上吧,他是清醒的吗?」 白杉城轻笑了一声,喜怒莫测,再开口却是下一条命令:「把所有能戴上的装备都准备好,等血翅队伍全员汇合,戚莫,该你发挥作用的时候,这底下是一整条錂金属原矿脉,一路通往出海口。」 穆承雨苏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柔软的被褥里。 而坐在他床头边上的人,是赤九狼,见他清醒过来,立刻靠到他的身边,询问他的状况。 「小雨,你还好吗?」 穆承雨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赤九狼的手腕,被牢牢得握进对方的手心,他失神了几秒钟,随即看了看周遭,恍惚不解道:「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梅城的旅馆,我来接你回去。」九狼用宽厚的掌心轻抚穆承雨的额头,确认他的温度正常,道:「如果身体没有大碍的话,我们搭後天的飞机回去,看你是要回燕京,还是旭城,都可以。」 穆承雨紧紧握着赤九狼的手,垂着头不发一语,浅棕色的瞳眸黯淡无光,像是经历了一场筋疲力尽的旅途,虽然生理机能无恙,然而任谁都能看出来穆承雨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你想跟我说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听,」赤九狼看着心疼,循循善诱道:「你若不想说的话,我陪你待着,想睡的话就睡,如果不想睡,先吃点东西。」 「九狼,我去了以前白先生带我去过的森林保育区。」穆承雨神态疲倦,声音却很清醒:「在那附近靠海的区域,曾经是一个军事研究中心,已经废弃许多年了,在它废弃之前最後一任负责人,就是白先生。」 「白先生应该是隐藏了某些东西,跟这个科学研究中心有关,甚至说这个研究中心本身就是机密,我们在森林保育区内发现了自然能拟态装置(拟态山壁),为了隐藏通往废弃研究中心的路口,转眼间十年过去,而这个地方就被隐瞒了十年以上。」 胸口骤疼的感觉,让穆承雨不得不摀着心口喘息一下,九狼紧张的表情都纠结在一起,穆承雨缓了一会儿,表达自己无碍:「我现在没事……只是,我当时真的很难过,不是……不是全然为了白先生……」 虽然知道自己的形容很抽象、而且毫无科学根据,但穆承雨仍试图描绘道:「在那个地方……让人感觉到非常悲伤。」 「小雨……」赤九狼忧心忡忡得抚摸得穆承雨的头,就像是一首最朴实的催眠曲,给予穆承雨强大的力量:「那你找到了什麽?有看到任何白先生留下来的东西吗?」 穆承雨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却在最紧绷的时候来到了一个令他非常有安全感的环境,再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哽咽道:「没有,什麽都没有,全都已经没有了,那瀑布底下,最终通往得地方就是出海口,就算原本有什麽东西,也全部都被消除了。」 赤九狼安抚着穆承雨的肩膀,低声道:「这些事让白杉城去处理就好,都已经不是你能够独自解决的事情,为什麽要如此伤心,你知道只是在伤害自己身体的。」 这麽实诚的话,也只有赤九狼会对他说,所以穆承雨才敢把他所有遭遇过的事情,以及心中真实的想法毫不保留得全盘托出:「九狼,你听我说,我这种难过的情绪,不全然是为了白先生。 「我当时一跳下瀑布底下,就逐渐得开始被悲伤的情绪拢聚,我起先并没有察觉异状,只觉得是自己情绪太丰沛了,但是你也知道,我平时并不是一个容易流漏情绪的人,我开始有意识得去分析这股莫名缘由的哀伤,究竟是从何而来,才发现……」 穆承雨苍白而无助得组织着言语,试图让九狼理解他的感受:「才发现、是从那里当下的环境传染给我的情绪,我踩的岩石、土壤;我经过的瀑布、溪水,那里的每一处似乎都残存着之前的人所留下的精神力波动,那绝对不只是一个人所留下的,而是好多人。」 穆承雨口中的资讯量太过庞大,若是让其他人听见了,可能会认为是穆承雨的情绪太过激动,才会造成移情或是幻觉,但赤九狼知道,穆承雨是他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最为理智,意志力最坚定的人,绝对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 果然,穆承雨即便神色虚弱,眼神却是清明的,道:「九狼,我知道科研院一直在研究一项东西,他们希望找出能够将终端处理器,以及人体的中枢神经系统直接连结的媒介,他们尝试做了各式各样的研究,实验了各种不同的媒介与容器,其中就有提到一个词汇,叫作精神力载体。」 「简单来说,就是能够承载人体的中枢神经液的容器,而且能够一定程度呈现出提供中枢神经液者的精神力表现,包括独立辨认*,精神力誉值*,甚至是储存情绪……储存当事者最强烈的情绪。」 「储存情绪?」赤九狼露出一脸费解的神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读理科出身的。 穆承雨终於露出一丝笑容,解释道:「这方面的文献并不多,我曾经到的资料里,有做过将精神力载体放入处理器读取,判读出人在做出剧烈情绪反应时的生理数据。」 「我想说的是,我在保育区里面感受到的难过与悲伤,或许就是一种精神力载体所累积下来的储存情绪,我的精神力誉值很高,所以又更容易感应到,不仅如此,能够留下精神力载体的人,他们也一定都拥有很高的精神力誉值。」 赤九狼道:「那里以前不是有个科学中心吗?说不定就是之前遗留下来的。」 「戚莫跟我证实,蜿国的沿海岸一带,就是錂金属矿脉,科学中心设立在此地,肯定跟錂金属的研究息息相关,极有可能天然的錂金属本身就是一种精神力载体的容器。」穆承雨道:「而只有到了瀑布底下,我才有明显感应到这些残存的精神力片段,而且是非常压抑的,沉重而强烈的情绪!」 「你有想出是什麽原因吗?」赤九狼问道。 穆承雨的眉头,却没有再松懈下来:「可以推断出来的是,瀑布底下的区域曾经有许多人活动过的痕迹,才能累积那麽多精神力残迹,我也跟你一样想过,或许是研究遗留下来的素材,但我却不能够像你一样乐观。」 赤九狼不解,究竟为何穆承雨要流露出很痛苦的神情,彷佛遭受到撕心裂肺的折磨。 「如果科学中心研究一切顺利,为什麽要废弃它呢?」穆承雨摇头道:「白先生或许也是因此付出了庞大的代价,那里的精神力残迹,被保育区的环境经年累月的吸收,深刻得纪录在錂金属矿脉上,什麽情况下,能够一直累积这些精神力呢?」 穆承雨心想,快乐与幸福的情绪,总是稍纵即逝,在处理器翻译出来的数据中,都难以留下起伏;相对的,最容易被记录下来的情绪,只有痛苦以及愤怒。 「这是有研究文献的,愤怒与痛苦的情绪,比起快乐与轻松更容易被解读出来,就像仇恨的记忆,总是比互爱更让人难以消除……综观上述,虽然没有任何客观的证据佐证,但是我目前唯一想到的一种可能……」 穆承雨深呼了一口气,轻声道:「……那瀑布底下,曾经是一座坟场。」 赤九狼瞬间睁大了眼,骇然无语。 「那里曾经死过许多人,也埋葬了许多人,才留下了如此强烈,而让人感到悲伤的精神力残迹。」穆承雨结论道。 穆承雨返回燕京後,回归了按时到安情局打卡上班的生活,而邱大人在公差当中,已经月余没有返京。 这一个月来,穆承雨几乎只在工作场所跟邱府两点一线中度过,不用上班的时间,他几乎足不出户,即便是邱彩莹或是窦朦的邀约,他都一律回绝。 邱凯御偶尔会到穆承雨的办公室去找他,就看到穆承雨埋首在电脑桌前,那拼命劲简直像是要再研究出另一个反侦察系统,自然也是插不上嘴,连邀穆承雨一起去食堂吃午饭都没有成功过。 穆承雨足不出户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是他开始博览关於錂金属相关的资料,包含了他之前曾经读过的精神力载体研究,他用自己特级技术官的身分,去申请了科研院的索引智库扩大权限,一读就读了好几天几夜。 虽然能到的东西有限,但穆承雨仍旧孜孜不倦,他知道自己的精神力誉值很高,却一直没有往这方面去作特殊的训练,而摄取的知识越多,他才领悟到,原来精神力誉值能够应用的领域非常广阔。 尤其是在錂金属的cao控上,有几位学者发表了非常系统化的理论基础,以及衍伸的大胆假说,穆承雨已经很久没有为了什麽事情入了迷,学生时代那种求学若渴的拚劲都被激发出来了。 然而脑袋高度清晰运转的同时,穆承雨却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起先是容易疲倦,总是感觉到畏寒,都不是太严重或是表徵明显的症状,但穆承雨却能够感觉到自已的精神与体力慢慢得在消耗,每睡醒一次起来,就觉得比昨日再更差一些。 再来是胸闷,以及骨头酸软,穆承雨也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舒服,食慾也是越来越差,他原以为是读资料读得太累了,特别休息调适了两天,却都没有好转。 然而即便穆承雨不想声张,光是胃口不好这点就瞒不过管家了,他立刻请了家庭医生到家里来,廖芩桦不敢大意,安排了检查,又先开了安定剂给穆承雨服用。 当天晚上,邱大人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穆承雨原本坐在床上,不想让邱大人看到自己太邋遢,於是拉了一张椅子到落地窗前,坐着跟邱大人视讯。 邱成鸢似乎才刚忙完公事,他坐在书桌前只脱下了西装外套,静静得等着穆承雨在落地窗前坐好,温柔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穆承雨的身上。 「怎麽回事,嗯?」邱成鸢叹了一口气,柔声道:「是不是想我了?」 穆承雨有些木讷得点点头,诚实道:「嗯,您什麽时候回来?」 面对穆承雨难得的坦率,邱成鸢愣了一下,承雨会对他示弱,对他倔强,却很少直白得说想他,他抬手确认了通讯器上的行程,不消片刻,就答应道:「我後天就搭机回京,再等我一下,好吗?」 穆承雨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央求了邱大人为了自己更改行程,一时间不知是该怪自己由俭入奢,得寸进尺,还是该怪邱大人太过於宠溺他,又听见邱大人询问他的身体状况,只得一一细声回答。 穆承雨时而窘迫,时而懊恼,又十分乖巧的模样,虽然情绪不高,却能感觉到他非常认真倾听自己说的话,让邱成鸢看在眼里,就像是心肝泡在蜜坛里浸着。 虽然穆承雨衣着严谨,临睡前仍然穿着长袖长裤的睡衣,外头还披着一块毛毯,没有露出任何一块多余的肌肤,邱成鸢却觉得十分有情调,不论是顺从的眼神,以及凌弱的神情,都泄漏着诱人的蛊惑,还有那馥郁的香味。 虽然打从心底希望承雨能够永远健康,然而也不得不承认,承雨这副神态纤细,无力抱恙的模样,风情难以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