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一
本国,边县,郊区。 一处寻常的渔村港口,开设了几个小型的加工厂,夜半十分,大雨滂沱,渡船口一片萧条,工厂也早早都停止营业,此时,有几部漆黑的吉普车,行驶进入了其中一间工厂。 生锈的铁门关闭,眼前的景象与外头的荒郊野地完全没有任何寡葛,彷佛进入一座高规格安全系数的地下堡垒,这里是安情局的其中一处支点分部,常备高量能的武装,说是边境的铜墙铁壁也不为过。 一整队武装警卫从不起眼的吉普车上训练有素得跳下来整备站好,此时,最中央的那辆车才推开门,走出来一位西装笔挺的高大Alpha。 男人踏上地面的瞬间,一道醇厚而甜美的电子女声,环绕式的音波从四面八方往男人的面前渐层递送,由远而近,温婉动人道:欢迎归来,邱大人,组织向您致上最高的敬意。 「谢谢你,毕稀。」邱成鸢温和得应道,随即阔步往逐渐明亮的长廊走进去。 在下属的带领之下,邱成鸢走进了一间移动的胶囊室,外观呈现球状,莫约能够容纳十二人,可以提供会议进行,空间内屏蔽一切外来讯号,直属接通安情局内网的人工智慧(毕稀)。 胶囊室内的会议桌,已经坐满了专业人员,随着邱成鸢踱步进来,每个人都放下手边的工作起身致意,直到邱成鸢摆手请各位就绪。 「……目标案ZS8517经过调查,都没有特殊背景,父母早亡,幼弟长年在外地打工,没有稳定收入,也与目标案不常通联。目标案未婚,没有固定伴侣关系,高学历,无前科,三度就职皆是媒体产业,口条好,社群融洽,工作评价都无异常……」 下属详尽得简述目标案的调查进度:「总结一句,非常乾净的背景,数位通联资讯*也都没有显示任何异端值,没有任何反政府、或是倾靠保皇党的过去言论及表态,甚至连政治倾向,都没有明显的证据痕迹。」 「太乾净了,」邱成鸢直言道:「继续说。」 「我们又重新排查了一次目标案的关系网络,最後跑出了一个没有通过演算法的蓝点*,他的表姊夫——马姓,四十三岁,住在边县小镇,任职於仓管物流公司,职龄今年就要满二十年,没有任何前科或是不良纪录,与Beta妻子共育一子。」 「这个仓管物流公司,提供一般人或是法人长期租借,在这种边陲小镇很寻常,常常会有大量的港口货物需要存放。我们详列出所有租借在五年以上的仓储,一一调查,发现其中三个长期租借的仓储,其登记的公司号有十数个,而且互相有关联及重叠,抓出来一看,都是小资本公司,帐目清晰,一看就知道是会计师按照标准上报的,抓不到任何问题。」 「从他们呈现的财务报表来看,他们的会计师不仅合乎所有标准,而且还很有纪律得规避了所有可能会被跳出来调查的数据,我们实地走访仓储的库房,自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物品,我们还扫过辨识系统,没有任何含辐射物质,然而就在要离开的时候,我们终於发现了唯一一件异常的东西——」 「——高质量的Alpha信息素。」 邱成鸢露出了有点意思的表情,道:「运输纪录。」 「是的,」下属露出受到表扬的神情,恭敬道:「这种乡下的仓库,出现Alpha信息素还勉强说得过去,然而高质量的Alpha信息素,就变成了一种异常讯号,我们的方向有苗头,接着就是追运输纪录。」 「过程繁杂,我就不在大人面前赘述,然而查到底的东西,必须请您亲自过目。」 此时,会议桌中央抬昇出了一只外观漆黑的保险箱,在人工智慧的解锁下,保险箱打开了门,冒出了一团温控的雾气,邱成鸢眉头一蹙,随即站了起来,伸手从保险箱拿出了其中一件物品。 那是一只金墨色不透光的金属管——用来存放特殊物质的。 「錂金属惰化管,」一旁另一位安情局探员道:「本只该由军方持有的保存技术,居然有民间私藏,而且匿藏地点,是登记在公有土地。」 「这已经不是单一势力能够完成的,研判背後有一笔非常钜额的财力长期提供帮助,不只是钱,还有人脉,私藏军武最高是可以判死的,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流血。」 「不只是一笔巨额,而是很多笔。」专员道:「这已经涉及到结构性犯罪,我们有按照您的指示,去试探两年前在茶城围绕着「蔚羽」而生的资金流动,坦白说,查不太动。」 邱成鸢沉思了一会,极尽严肃道:「这件事有别人知情吗?」 专员们一致否认。 「一个青藤宫的炸弹客,追出了一个私藏军火库,始料未及。」专员道:「大人,需要您定夺接下来的事。」 「时机太巧了,继清查令後,凝聚舆论的冲突,再带出导火线。」邱成鸢道:「保皇党苟延残喘了数十年,再韬光养晦了数十年,在这个时机点爆发,绝非明智及长远之举。」 会议结束,邱成鸢留下几个核心幕僚,围着圆桌坐下。 「保皇势力虽然一直给人一种日暮途穷的狂颠之态,然而守旧势力(保守党)却一直都是保皇党最沉默又稳健的力量,从未懈怠。」邱成鸢的首席幕僚景隆道:「冲突绝对不是他们的诉求。」 「如此激进的作为,倒像是(新兴派系)鹰派在背後推手。」安情局资安部长道:「他们一直以来都想激化对立,想用暴力的方法解决问题,他们想要歼灭保皇党,除掉每一个跟前朝家族有血缘的人,他们想让保皇党认为时机到手,有拚搏的筹码,来逼出那分四十人名单。」 「这会引发政变,内乱是最最愚昧之举,鹰派都是一些自私透顶的人,为了权力什麽事都做得出来。」景隆立刻痛斥道 「站在这里的人,你说他不为了权力,才是贻笑大方。」邱成鸢道:「激化对立,确实不失为一种迅速见效的手段,只是这对立的两方,是哪两方?」 「最激进的两方,不就是鹰派以及末日穷途的保皇党!这才是最有可能催发战争的不可控因素。」安情局资安部长道:「现在证明了,保皇党背後势力庞大,连军火库都搞到了。」 景隆却道:「其实鹰派跟保皇党,就是指新兴派系及保守党,今天一旦要掀起战争,主政者才是有压力要维持和平的一方,保守党群龙无首,没有哪一个家族会强出头,最终负责维持和平的……」 景隆坚定得看向了邱成鸢,充满信念道:「就变成了您……」 然而话才出口,他却像是恍然顿悟出了什麽道理,惊愕道:「他们是想对付您。」 众人骇然,却是不得不重视景隆提出的思辨。 「不是、他们凭什麽认定您会站在保守党一端,简直毫无根据!」景隆又重新整理思绪:「邱大人,我认为此事应再从长计议,太多疑点了。」 邱成鸢不置可否,在短暂的沉默之後,提出了一个崭新的看法:「我觉得四十人名单中,出了问题,前朝家族的成员在殒落,终有完全凋零的一天,他们没有时间了。」 蜿国森林保育区这一端。 穆承雨丢进小河里的錂金属球发挥了作用,逐渐追踪到了河水的汇集地,原本窄浅的小河与其他支流会合,终於完整汇集成宽阔的河道。 沿途中,好几只独角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路跟着穆承雨的步伐移动,承雨虽然累的手脚发软,却还是在找到目的地後振奋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錂金属合小球在河水中闪耀着微弱的光芒,不停歇得往河道的尽头漂流,穆承雨断然踩进河里,由於地势的关系,河流虽然湍急却很浅,穆承雨能够很轻易得溯水前进。 此时,原本都在山坡上观望的独角兽,忽然跳下来了几只领头的雄鹿,牠们快步踢躂得超前了穆承雨的路,跑向了河道的尽头。 这些雄鹿却毅然决然,纵身往前一跃,就消失在了穆承雨的眼前。 「!」 穆承雨大吃一惊,急忙冲上前一探究竟,紧接着又是另一只独角兽,同样毫不犹豫得往前一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杉城也察觉到了异状,他箭步走到了穆承雨的前方,将人挡在自己的身躯後,两人亦步亦趋得逐渐往独角兽消失的地方靠近。 河道的尽头,分明没有任何路了,前面就是一面山壁,撞破头都不可能凭空凿出一条出路。 穆承雨却突然拿起通讯器,将电子光球往山壁上丢出去,赫然发现电子光球行径的轨迹,竟像是无视了山壁的存在,笔直得穿透进去。 「视觉拟态?」白杉城有军事训练的背景,很快就判断出了端倪,他和穆承雨对视了一眼,随即攀登上最靠近山壁的一块巨石,缓缓得将手触向山壁。 两人同时目睹了白杉城的手,毫无阻碍得伸进了山壁当中,彷佛拨开了一池沉静的水面,溅出了跳跃的水花。 就在白杉城揭开障眼拟态的瞬间,山壁的景象瞬间消逝在两人的眼前,呈现出它真实存在的模样。 这是一面由流动的活水砌成的墙,清澈透明,墙外则是一座断崖瀑布,看不清最深的尽头去处。 「太不可思议,我从未来过这里。」白杉城不禁惊叹道:「我也从来都不知道有这种景观。」 「这座森林的河水支流日新月异,每天都会变化,就像是一个大型的天然迷宫,」穆承雨回眸看了看周围藏身在树林之中的独角兽,恍然道:「除此之外,还有这些像是精灵般的守护者,他们都在保护这座水墙跟瀑布不被人发现。」 那只幼年的独角兽,不知何时又偷偷摸摸,撞着胆子蹭到了穆承雨的身边,穆承雨见他完全没有惧意,於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银白色毛发,温柔道:「这些独角兽的踪迹,栖息地,以及生活轨迹,都潜移默化得让外人难以抵达这个地方,无形中的保护住这里不让别人发现。」 若是没有眼见为凭,白杉城肯定不会同意穆承雨的说法,甚至会觉得他天真的惹人怜爱,如今发现了这座世外桃源外的瀑布位置,他不得不对这些野生的独角兽另眼相看。 「你是怎麽察觉出来的?」 穆承雨摇摇头,道:「不是我察觉出来的,这是白先生以前告诉过我的。」 「白先生」这三个字彷佛一根硬刺,哽在白杉承的咽喉,让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听见承雨悠悠道:「他跟我说过,独角兽为了守卫栖地的安全,会透过变换足迹的规律,抵御试图追踪牠们的侵略者。」 提起白先生的时候,穆承雨的神色如常,白杉城怕他又陷入情绪,反覆确认了几次,才松了一口气,低沉道:「既然如此,我们也算是成功找到目标了,你可满意了吧,嗯?」 「我……」 一阵疾风从谷底呼啸而上,截断了穆承雨的话语,恍惚间,穆承雨听见了轻柔的细语声,既熟悉又不真切,让穆承雨几乎以为是他身边的小独角兽,忽然开口说起了人话。 他更加用心倾听,这一次,他终於辨认出了一道优雅的女声,像极了那位出现在他梦境当中的少女。 ……我从未来过这里,瀑布底下是什麽,我也一无所知。少女彷佛也曾经站在穆承雨的位置上,俯瞰充满未知的深渊。 即便如此,你也愿意陪我一起跳下去看看吗? 穆承雨赫然回过神,随即看到白杉城近在咫尺的灰蓝色眼眸,似曾相识的既视感,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而眼前的男人,竟与白岩画再无区别。 不对,不只是白岩画……穆承雨费力得维持清晰的思绪……他们都有着同一双灰蓝色的眼眸,而且他们的眼中,都是同样厚重而执着的爱意。 「小雨……」白杉城轻巧得抚过他的眼眶,温柔而无措道:「别哭了。」 「……杉城,」穆承雨任由泪水滑过眼眶,这股遗留着他的体温的悲伤,不知从何来,不知为何去:「你其实、可以对我,很好的……」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白杉城亲吻着穆承雨脸颊上的泪痕,不再让眼泪从他的脸上滑落。 穆承雨阖上双眼,直到脸颊不再浸满湿润的泪意,他再次睁开了眼睛,对着眼前的男人道:「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麽。」 「……还敢说自己不任性。」白杉城捏起了穆承雨的下巴,仗着身高差居高临下道:「要是站在这里的是父亲,你还敢求他吗?他做不到的事情,还是得由我来做。」 白杉城嗅着穆承雨後颈上传来的花香味,语气也被这股花香染上了旖旎的氛围,道:「想要什麽,自己来要,现在你面前就只有我,还不知道要好好说话麽?」 穆承雨提起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颠起脚尖,伸手绕过白杉城的脖颈,主动抱住了他,咬着下唇道:「求你了,杉城。」 白杉城冷硬的Alpha信息素,迅速包裹住了穆承雨的栀子香,连周围的独角兽都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压迫感,仓皇得退离了几步,尤其是小独角兽,忽然间就感应不到软绵绵的花香,焦急得踩着蹄子踏步。 然而这些须臾的变化,穆承雨都一无所知,只觉得白杉城温暖的怀抱,令他感到安心。 两人相拥的位置,距离瀑布口只差临门一脚,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断崖,跳下去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信仰。 白杉城对着空中吹起口哨,隔没多久,一匹白色的骏马就奔驰到他的面前,昂首等待主人的指令。 白杉城轻拍了骏马的鼻头两下,後者就听话得掉头离去,在离开之前,还在白杉城的面前回绕了两圈,随即纵身跃进森林里,消失不见。 「这些乖马儿,是记吃记打的。」白杉城戏谑道:「不像那些围在你身边的动物,牠们是记香的。」 「原来如此。」穆承雨看着一旁焦虑不安的小独角兽,像是不理解他跟白杉城为什麽要离断崖那麽近,穆承雨忍不住朝牠浅浅一笑。 「准备好了吗?」白杉城深深望进穆承雨的眼睛。 「嗯。」 「我陪你一起。」 说完,白杉城将穆承雨紧紧箍进怀里,两人齐身跳进了瀑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