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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棉说不出兰纱纱身上有什么转变,总之他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是……一朵蔫头耷脑的花突然受到阳光雨露,又活了过来。

    他确认兰纱纱没事后,就自己回了学校。

    一进教室,就听见赵欣有些夸张的笑声。她和几个学生围坐一团,叽叽喳喳地在议论些什么。

    “谁信啊,那家伙不是喜欢柳棉嘛,一个男同怎么可能偷窥女生洗澡,这不是瞎扯。”一边的学生笑嘻嘻地说,“他就算真的干这种事,老师也不会记他过的。”

    赵欣听到柳棉的名字,脸色变得阴沉,又刚巧柳棉从他身边经过,于是她便提高了音量:“哎呦这不是我们的大红人柳棉小公主嘛,怎么今天没有穿裙子来上课?”

    柳棉不知道为什么赵欣跟变了个人一样,一遇上他就要找自己麻烦说几句怪话。他看了一眼赵欣正要讲道理,却看见赵欣整条胳膊都是黑炭般干枯的模样,连脖子上也沾染了黑灰。

    他再看,赵欣又是无比正常的状态。他不信自己会两次都是晃眼看花了,赵欣明显不对劲,虽然他并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柳棉抿了抿嘴唇,不想再和她计较,就准备离开。

    赵欣不依不饶地继续阴阳怪气:“怎么跟你说话都不知道理人呢?哦你高贵了,觉得自己受所有人青睐了,老师喜欢你同学喜欢你,难道这样你就可以这么没礼貌了吗?怪不得就算被喜欢也没几个朋友,不像我,虽然没你这么会装,但是好歹朋友还是有的。”

    “清醒一点吧。”柳棉面色复杂,只对赵欣说了这么一句,就越过她往后走,回到自己座位。

    一开始赵欣挑衅他的时候,嘴里说的还是NPC,现在她把NPC称呼为同学、朋友。柳棉没有因为那些学生是NPC而看轻他们,相反,他一直在为救NPC而奔波。但赵欣,她好像仅仅只是想融入NPC里,仿佛被同化了一般。他觉得赵欣很不对劲,岂止不对劲,简直就是疯了。

    柳棉坐下后,黄加南和他讲他离开这么一段时间错过了多大的八卦。

    原来是陈楠被抓到偷窥女生洗澡了。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陈楠是个gay,所以他们都不把这当回事,也不太相信一个男同会去看女人。这个谣言半真半假,老师因为陈家的原因把事情压了下去,也就没激起什么水花。

    秦越趴在一边桌上,露出一双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柳棉和黄加南说话。

    柳棉听完八卦,想到陈楠之所以会死,大概就是因为这件事了。不过现在看情况是谣言不攻自破了,陈楠大概也没事了吧。

    柳棉早就注意到了身旁这只等待顺毛的大狗,听完后就不再搭理黄加南,也趴到桌上,挨着秦越,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宝贝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感觉你睡得真的越来越久了,这样睡容易生病吧。”

    秦越没什么精神,恹恹欲睡地用脑袋蹭了蹭柳棉掌心,说:“是你不看我,我才睡觉的。”

    “我不陪着你你就没别的事做吗?”柳棉衣袖遮住半边脸,眼眸弯成新月,笑音闷闷地从衣服里传出来,“没有我你就睡觉啊?”

    “嗯。”秦越垂下眼睫,有些气闷和失落。

    过了几秒,他问:“你是什么星座?”

    “我不记得了,”柳棉觉得秦越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就摸了摸他的脸,“怎么突然问这个?”

    “七月七到八月七是鹑火,”秦越握住柳棉的手,声音低沉地说,“我是鹑火。”

    秦越凑近柳棉,两人的脸几乎碰到一起。呼吸交错间,他说:“小棉花,我希望你能记住我。”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啊,”柳棉有些无措,又有些失笑,“我会记得你的。不过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快生日了啊?”

    “嗯。”秦越捧住柳棉的脸吻了上去。

    两人在桌上吻得缠绵,桌下的手也交叉紧握在一起。

    “呃……咳咳,那什么,”黄加南转过身看向靠在桌面上接吻的两人,煞风景地开口打扰,“我也不是故意想坏你们事啊,但是外面有人找你呢,柳棉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门外站着的是冯鑫。

    其实当初在游乐场,冯鑫就已经准备好要在摩天轮上把戒指送给柳棉了,但是还没上摩天轮,就得知自己被骗。他气得不轻,又怕自己因为冲动而伤到柳棉所以离开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去喜欢一个男人,但他又是真的爱柳棉。思来想去,纠结了很长时间,他才终于下定决心要告诉柳棉自己不在乎他是男生,他不介意也不想那么多,他就想要和柳棉在一起。

    但是他看见了什么,柳棉和各种人纠缠不清,现在还在教室里就公然和乱七八糟的狗男人接吻。

    柳棉看见冯鑫时有些惊讶,然后很快恢复平静,问他是有什么事。

    冯鑫一忍再忍,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用还算正常的语气说:“我想过了,我喜欢你和你是男是女无关,我们还可以继续谈恋爱的,我也可以原谅你之前和那些人的……”

    “不好意思,”柳棉打断他,“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应该看见了吧,刚刚还在和我接吻呢。”

    不可原谅。

    他应该把柳棉这张嘴缝起来,让他说不出那些糟心的话。

    应该把柳棉锁进高塔里,铁链从肩胛骨穿过后钉在墙上,让他哪也去不了。

    无数暴力血腥的手段从脑海里一一划过,神智被一万匹野马践踏奔驰,胸膛剧烈地起伏,恶劣的施虐欲从心里烧到眼里。

    但最后,冯鑫只是红着眼说:“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分明他在说自己要甩掉柳棉,但他离去的背影和那落寞的神情都悲伤到似乎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在柳棉不知道的情况下,冯鑫经历了什么转变,柳棉也是同样不知道的。他看着冯鑫的背影,不解的同时又认为冯鑫不愧是经验老到的海王,一条鱼没了就立刻放弃。

    运动会结束没几天,很快就开始考试了。

    这几天柳棉一直感觉有点心慌,这种心慌是从秦越告诉自己他的星座是鹑火后开始的。他真的很担心秦越会出事,他甚至都不知道秦越为什么会出事。

    走在路上,他心不在焉,突然撞到一个人。

    是聂红。她被撞得书本散落在地,于是蹲下去捡书。

    柳棉边道歉边帮她捡,然后顺嘴关心了一下:“你最近怎么样了?”

    他把捡起的书摞整齐递给聂红,却看见聂红状态极差,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就和不久前兰纱纱的状态差不多。

    “你看起来不太好,于梦不是澄清了吗?”柳棉挪了一步蹲到聂红身边,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她难道还在讲你坏话?”

    聂红摇摇头,艳丽的脸变得病态后就有了股弱不禁风的味道,她轻声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因为他们的话感到伤心,我不在乎。”

    柳棉哪信啊,如果真不在乎,那之前怎么会跳楼。

    他还想继续追问,可聂红强调:“我没必要骗你。”

    察觉到聂红的异样,柳棉突然灵光一闪,凑近聂红小声问:“那你会跳楼吗?”

    闻言,聂红没什么表情,眨了眨眼,不说话。

    柳棉又问:“是两天后吗?”

    聂红依然沉默,拿起自己的书转身走了。

    这一刻,遮掩在眼前的迷雾完全散开了。柳棉顿悟,这个副本一直在重复着这两个月里的固定行为,所有人都按部就班地做一样的事,而他的作用大概就是想办法让NPC脱离循环。而宋天渊也说,如果他救不了他们,那他同样会被困在副本里一起陷入循环。

    副本刚开始的时候到处都是阴郁死寂的,诡异感十分强烈。柳棉本来一开始就有猜测这里是不是在不断轮回,可后来副本里的人突然脱离原轨道动了起来,整个副本仿佛活过来了一样,柳棉又不敢确定了。

    直到现在,他才肯定这一切一直在反复重现,其实这些NPC早就有了特定的结局。其实他们自己心里也有数吧,虽然记忆不清晰,但模糊间可以预感到自己会死,而玩家去问,NPC又不能透露。

    啊,他的责任真是重大,真的要去当救世英雄了呢。

    等等!柳棉突然想到一件事。

    秦越说他在等一个可以坐到自己身边来的人,是指柳棉可以救他们吗?秦越能预感到是吗?所以秦越其实记得比其他NPC更加清楚吧,他知道自己困在一个幻境里一直不能脱离,他在等柳棉救他。

    柳棉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想起自己在问:“如果我没有坐到你的身边呢?”

    “你只能坐到我的身边。”秦越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种回答的呢?

    柳棉突然有些想哭,步伐凌乱地跑到教室里,看见秦越趴在桌上睡觉。

    他冲过去抱住秦越,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两个月没有好好陪着秦越。

    或许不久后秦越也会死。像他看见的那两次一样,死在大火里。

    秦越看见是柳棉,就伸手回抱住他,又温柔细致地给他擦眼泪。

    “你会死吗?”柳棉喃喃低语,“你会死吗?”

    “不会的,”秦越低头亲他,沉声安慰,“我不会的,我舍不得你。”

    考试快要开始了,柳棉不得不松开秦越,老老实实去考试了。

    考完试后没多久,柳棉坐在教室里等成绩出来,这时果然听到聂红要跳楼的消息。

    唉,他叹了口气,还是站起身往顶楼走。

    这次他选择给聂红煲点鸡汤,如果拦不住她,那他也没办法,送她走之前喝一顿好了……当然能救还是尽量救。

    聂红站在天台边缘,就等柳棉来找自己了。

    钱巧巧在一边骂她:“死绿茶,你又来!”

    这会儿两个月的时间临近结尾,NPC们也差不多都记起之前的事了。上一次的时候钱巧巧就说了让柳棉不要管聂红,结果聂红趁跳楼之前在柳棉看不到的角度对钱巧巧做了个鬼脸。

    当时钱巧巧瞬间瞪大了双眼,指着聂红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就知道!!!聂红这个狗女人,死绿茶!!!一直在装可怜吸引柳棉注意,现在这一跳楼,肯定完全让柳棉忘不了她了!啊啊啊好生气!!!

    柳棉给聂红苦口婆心地讲鸡汤:“我读到史铁生的里写到,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人们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聂红曾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死在那个夜晚,是因为在青天白日下跳楼所以才会被柳棉注意到。而现在她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抱歉,原来不论她死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柳棉都会赶过来给她怀抱,原来像她这样的人,也能被认真对待。

    她笑起来,捧场地问:“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柳棉走近,用力地抓住了聂红的手。

    聂红乖顺地从天台上下来了,她被柳棉牵着走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感叹道:“其实我是想听你说你爱我。”她等这句话等了不知道多久,从十一章等到了三十二章。

    在柳棉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哄哄她的时候,聂红很快地继续说话阻止了柳棉:“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没关系,”聂红往下楼的门走去,脚步轻快还转了个圈,“我已经满足了。”

    她白色的裙摆翻飞开出花朵,周身洋溢的青春活力让她漂亮到发光。

    柳棉沉默地看着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耍了一通。他要是再脆弱一点他也要跳楼了。

    这时,他猛地想起之前徐远江传出考试作弊的消息,于是立刻赶往楼下,还没进教室就听见里面争执不休的声音。

    往常连正眼看人都不敢的徐远江瞪着老师,完全没了之前的蚊子音量,大吼大叫地和同样分贝极高的老师吵架。

    柳棉没想到他会和老师起冲突,立马跑进去打圆场,然后提议:“既然大家都各有各的说法,那为什么不拿出证据来呢?不如我们让他现在再写一份试卷,在我们所有人的见证下,大家也就知道他到底是作弊还是真的有实力了。”

    那些题徐远江当然会写,他几乎是看一眼就知道答案,根本难不住他。当柳棉看向徐远江时,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自信。

    柳棉放心了,就和老师商量着再拿一份试卷来给徐远江写。

    徐远江拿到试卷,坐到除了试卷和笔以外空无一物的桌前,握笔的手突然就有些发抖了。

    接着,周围同学把挨着徐远江的那几张课桌都拖开,桌脚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无尽的恐慌如浪潮袭来,徐远江感觉到背后汗湿一大片,额头的汗滴到卷面上浸出一点湿意,心跳越来越快,大脑缺氧难以呼吸。

    他眼里自信全无,神情惶然,写不出题。

    动不了笔,写不出题。那是最沉重最深刻的否定,如同当头棒喝。

    因为徐远江迟迟不动笔,身边人便开始小声议论,猜测他是否根本不会写,这会儿要露馅了。

    “安静!”柳棉带着怒气地声音盖过所有杂音,“我相信他会写,他能写出来,你们不要影响他。”

    徐远江在神志不清中想起无数次的轮回中,那些人一遍遍地否定自己,谩骂、讥讽和嘲笑,老师不相信他,学校要他休学。他出生农村,家里老父亲辛勤劳作供他上学希望他能出人头地。他不知道是谁毁了他,但他知道是他自己毁了自己一家。他无法正常上学,无法正常考试,患上抑郁症后拖累家里人,最后吞安眠药自杀。

    他记得自己应该会一个人躲进角落里死得悄无声息的。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做了弊心虚了,他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骂声愈发响亮。

    多久了啊?多少次的重复被否认,让他也在心中否认了自己。

    此刻柳棉却逆着人流反向而行,他信誓旦旦地坚定表示徐远江没有作弊,即使徐远江本人都放弃自己了,他也仍试图逆转。

    因为柳棉不信,他不信徐远江真的放弃了。

    气氛正僵,空气都凝固起来,安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

    突然,火警响了起来。学生们不想轻易放过徐远江,但还是因为火灾警报所以被老师安排着有序地往外走。

    那是柳棉和陈厌一起偷溜进广播室搞的定时火灾警报。

    陈厌一开始并不想搭理柳棉,但柳棉说那是宋天渊告诉他的消息,肯定可靠。

    陈厌还记得那个明明第一次见却好像知道他所有信息的男人,他直觉那个家伙不简单,而柳棉又死皮赖脸地祈求,所以他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帮柳棉一把了。

    柳棉想跟着一起去广播室,但陈厌说:“你有什么用啊?老实待着等我消息吧。”这家伙一看就是拖后腿的,到时候跟过去反而被抓。

    柳棉还想跟,陈厌就把他按在墙上,凶巴巴地瞪他:“不相信老子?”

    那柳棉还敢说什么呢,一被凶就犯怂的猫咪立马闭了嘴,乖乖站在原地等陈厌回来。

    陈厌不仅预设好了警报,还伪造了火警演练的通知发往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