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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篇?初识

    这小孩是五岁来的我们家,当时他手里拿着一只破熊,站在行李箱后面怯生生地望着我。也不一定是在看我,可能是看我背后的房子。

    他眼睛很大圆溜溜的,转向我眨巴了两下又缩回到行李箱后面悄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的吊灯。

    那水晶灯是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这玩意很土,我上网搜过这个牌子,我爸从种类纷杂的绝美水晶灯中精准地挑中了最能展现他暴发户气质的一个。不过看这小孩的意思,他应该跟我爸一样品味都不怎么样。

    我爸把人拽到身前例行公事地介绍了一遍,说这是苏姨家的孩子以后都住在这里了,让我多加照顾。

    苏姨,一听就知道是我爸的不知道第几个情妇。

    我爸对他的情妇们都不怎么样,难为那些人愿意跟他。按我爸的思路大概是,这是主家只能住他认定是方家的人,所以那些情妇是没机会过来的,这也是这个家第一次接受外人。

    不过既然小孩已经搬来了,我觉得大概率是会一直住在这里,和我一起。

    我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我爸把他放下就着急忙慌离开了,我陪小孩看了一下午电视,他整张脸都在绷着,手握成拳放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跳跳虎。

    我回忆了一下我爸刚刚的介绍,这小孩是我弟,叫…方木?哪个木?如实来说他长得还挺可爱的,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一双眼珠子圆溜溜的看上去很有灵气,不会是木头的木吧。贱名好养活?

    动画片里念到了台词“超级侦探,认真办案。”小孩咧了咧嘴,一只手也在胸前划了一下。我没忍住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转过头来看我。

    “弟…方木你好,我是方川,川是…”我在空气中给他写下了三道竖,“你是哪个木,你会写吗?”

    小孩深呼吸了一大口,对我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好像说了一声“嗯”,那声音太响太脆,滑过我耳膜的时候竟然觉得是哪家初生的小羊在呓语。

    他手指头在空中比划了好久,我只清楚了一件事,就是原来他的木不是木头的木。

    他好像是意识到我没看懂,又固执地写了两遍,我终于认出是牧野的牧。

    我冲他伸出手,他也赶紧伸过来。他的手上汗津津黏糊糊的,和我握在一起的瞬间他愣了愣,猛地挣开我的手,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又赶紧握紧了我的手。

    “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方牧。”

    他也学着我说:“多多关照,小…方川。”

    我没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他的头发特别软,穿过手里像是握住了一片云。我听说胎毛就是软软的,也听说有的家长会故意不剃孩子的胎毛,我猜他的头发大概也是没剃的胎毛。

    “那你能不能乖乖待在这里看电视,我要去楼上。”

    他点点头,又把视线移回到了电视上。

    我要去练琴,每天练俩小时是老师定的,没什么特殊的原因我都会遵守,就算多了一个弟弟也一样。

    这个高雅的乐器对我来说和街边卖艺的老头拉的二胡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用来讨好别人的手段,即使我的钢琴老师说我很聪明。

    我不清楚他是为了赚钱还是真心觉得头上有两个旋的我聪明,但这句话在我爸眼里相当受用。在我还够不到钢琴凳的时候就被人抱上去扎了根,我长在了这上面让我分不清是我在弹钢琴还是钢琴在弹我。

    我练了大概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房门被打开了,其实这声音不大,是因为有人“duang”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听到这一声我才脑补了刚刚有人开门的声音。我停了手看到方牧趴在地上捂着脑袋,旁边还倒着一个小板凳和那个小破熊。

    我把人扶起来,他冲着我傻笑了一下。我以为所有的小孩摔倒了都会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我爸的某个亲戚家的小孩。我承认扶方牧之前我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他也像亲戚小孩一样哭,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哭得比那个亲戚还厉害我宁愿不去扶他。

    他站起来用两只rou乎乎的手按在自己的脑门上揉了揉,对我说:“小方川,我听到你在弹钢琴。”

    “不能叫我小方川,我比你大你得叫哥,知道吗?”我蹲下来和他平视。

    他眨了眨眼,问:“你叫我小方牧啊?”

    我把人领到卫生间,路上跟他解释:“因为你比我小,我十岁了,你多大了?”

    他伸出五个手指在我眼前转了转:“我五岁了哦,已经不小了。”

    我用热毛巾替他擦脸,他乖巧地仰着头配合我的动作,沾湿的睫毛乖巧地垂在眼下。

    他摔倒后不仅不哭也不吵,脸擦干净后就搬着小板凳坐在我身边,他的小熊被放在自己的怀里。

    “方川,我可以听你弹钢琴吗?”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间屋子隔音还算可以,客厅几乎在一楼的对边。我问他:“是我吵到你看电视了吗?”

    他摇摇头,“电视我已经关了。跳跳虎已经结束了。”

    “那你坐在旁边就可以了,我弹得不好。”我坐回钢琴凳上,想了想又提醒:“你一会想走就悄悄地,千万别再摔倒了。”

    他搂紧小熊“嗯”了一声。

    人一爱慕虚荣就容易犯错,这是我在这个年仅五岁分不清大是大非的弟弟面前,突发奇想准备把还没练好分段的曲子合一起弹还漏洞百出的时候得出的大道理。

    我弹错第一个明显不和谐的音时尴尬地看了看方牧,他看到我的视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捂紧耳朵说:“我没听到,你继续吧。”我在他的怂恿下接二连三弹错了不少音。

    我当时还在不少小比赛获过奖,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小孩面前惨遭滑铁卢。我脸涨得通红,一抿嘴,指着他命令道:“你不准走,坐好,我换一首。”

    他被我吓了一跳坐得板正,小声说:“我没准备走啊。”

    我憋着气给他弹了一首原来选的参赛曲目,弹完之后他相当捧场把手拍得通红,我强忍着笑意又练起了没弹好的分段。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开心过,那怕是在拿奖之后,一个来自人类幼崽的肯定让我整个心都飘了起来。

    他一直陪我练了俩小时,等我起身后才发现他还在盯着我。我向外走他也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跟紧我。

    家里的阿姨请假了,我准备带他去外面吃点,下了楼才发现阿姨提前回来了。灶上的锅正被热气顶得“噗噗”响,里面是炖烂的牛rou,方牧定在原地看着厨房的方向小声打了个嗝。

    阿姨也看见了我,出来说让我准备洗手吃饭,解释说提前回来因为放心不下我,而后她才看到躲在我身后的方牧。

    “这是…小少爷朋友?”

    我被这个称呼叫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我爸承了房地产的东风发了财,就觉得自己是什么天子,还影响了家里的阿姨。

    “姨,我都说别这么叫我。”

    “看我这记性,这是小川的朋友?”

    我拍了拍方牧,“这是刘姨,做饭很好吃,你自己介绍自己。”

    我像刚见面的状态一样,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一步,小声说:“我是方牧,阿姨好。”

    我们俩也就相处了不到五个小时,我却觉得第一次见的那一面模糊了,直到他现在摆出怕生的状态,我才又记起来躲在行李箱后的那一小团。

    我解释说:“他是我弟,刚被接过来,以后都在这住。”

    刘姨也大概清楚我爸的德行,“哦”了一声,就招呼我们过去吃饭。她手脚麻利,我们吃完饭的时候,方牧的房间也被收拾了出来。

    我们俩的房间就在对门,睡觉之前他站在房间门口看我,我以为他有话想对我说也站在那里等他。没成想他什么也没说出来,我只好提前开了口,“方牧晚安,明天见。”

    “方川晚安,谢谢你。”

    我实在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事谢我,说完他就钻回了房间,我也就没问。晚上我躺在床上没拉窗帘透过窗户看外面的天空,这里污染严重天空上零星点缀着几颗星星,我随着最亮的一颗闪烁的频率眨眼。

    我已经很久没觉得这套房子空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呆在这里,六岁以前一家三口,后来一家两口,再后来只有我一个人,我最无聊的时候对着镜子坐了一整天,长大后有了朋友才好多了。

    我突然不受控制地翻身坐了起来,想去再叠两张星星。

    小时候听说星星攒满一瓶就可以对着许愿。我就坐在客厅手不停地叠了一下午,晚上在许愿瓶前面轻闭着眼,希望我能有家人陪我。这个愿望我等了好久,在过程中又买了一个箱子。我想我mama了就叠一个星星扔进去,又贪心地希望在盒子被一次又一次的想念填满的时候她会来看看我,这次我扔进去两个。

    最初买的许愿瓶反射了从窗户中投进来的光,我拿起来放在胸前,小心翼翼许了一个愿望。

    “希望我也能被亲人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