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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面的诧异,“这倒是稀罕。你这样忧心那女人的安危,全然不顾她是否背叛了你?” 他脸色却沉下去,目光中丝丝缕缕遍布严霜:“殿下未免管得太宽了些。阿九是我的手下,她该生或该死,全由我说了算,容不得任何人过问。皇子如今在大凉,说句不中听的话,你的身家性命全在我手里攥着,将阿九交出来,你我各取所需,相安无事。” 涉及到两国的利益,人与人之间原就没有信任可言。谢景臣要借兵夺权,周国欲趁机兴乱,这些东西明眼人一看便知,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了。到时候成王败寇,输或赢都各安天命,各凭道行。 可是官场上行走的人,看破不说破,修的便是虚与委蛇打太极的本事。燕楚叽大为震惊,听他这语气,是要为了个女人和自己鱼死网破?他有些不可置信,这个丞相向来以心狠手辣闻名诸国,什么时候变成个情圣了?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谢丞相也是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着实教我失望。”他收好镜子摇头嗟叹,忽而又一笑,带着些许悲悯的意味,“当初要丞相拿金蝎蛊来换大军,这么个勾当伤天害理,我也狠不下心。现在我改了主意,金蝎蛊不必养了,你将阿九送给我,三十万大军仍旧由大人调遣,如何?” 谢景臣那头一阵沉默,良久居然低声笑起来。视线一转,背后是间废弃的屋室,墙壁都斑驳了,往日的繁华不再,岁月的痕迹被烙印得异常明显,一如这曾经鼎盛一时,如今却千疮百孔的王朝。 他斜眼乜过去,阴沉道:“你未免太不识好歹。” 周国皇室盛产美人,燕楚叽无疑是个美男子。碎光下他低头整理仪容,两肩处的蟒纹张牙舞爪,眉目间的笑意却慵懒散漫,“怎么,大人想和我动真格么?别忘了你如今功力大减……” 话音入耳,起初还很清晰,后来却全然化作了嗡鸣声。眉心的锐痛突如其来,打得人措手不及,他口里溢出声闷哼,身子踉跄着朝后退一步,猛地侧身一闪,险险避过了那柄以疾风之势刺来的短剑。 反噬之日元气大伤,他便是有三头六臂盖世武功也都枉然。这时候,手脚脑子仿佛都不听使唤,他只感到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恍恍惚惚,睁眼时居然什么都看不真切了。 燕楚叽惦着短剑冷冷一笑,再度挥手劈砍下来。短剑的招法狠辣,每每都是取人性命的架势,他强撑着闪避,每个举动都凭听音辨位,渐渐便显出颓势来。蓦地左肩一钝,殷红的血水渗透出,将素白的衣袍染得鲜艳刺目。 千钧一发的当口,半空里却忽然传来个声音,清亮悦耳,怒斥道:“好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之徒!” 燕楚叽大皱其眉,只听一声闷响,周遭种种都成了四下里弥漫开的烟雾。他怒不可遏,气急败坏地摆袖子挥开尘埃,可是眼前的夹道上已经空无一人,连个影子都没了。 他对皮rou的疼痛向来迟缓,血流成河了也毫无所觉。眉心的痛楚一阵阵地来,一阵阵地退,目下情况有了缓和,他因试着睁开眼。微微转头,只见一个黑衣人正架着他的胳膊跃出宫墙,蒙着面巾看不见脸,只能辨别出一副娇小的骨架。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人转头朝他看一眼:“大人受伤了,我先送你回相府。”边说边四下观望,“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追过来,我似乎不是他的对手……” “谢木清。”他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合了合眸子,声音淡漠,“我不是说过,你不能踏出相府一步么?” 木清咬了咬下唇,沉声道,“今日大人脸色不好,我担心你出什么事才会跟来的……” “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他顿住步子不再向前,侧目觑她,眼底是一片寒霜,“紫禁城守卫森严,你没法子潜进去,被逼无奈才找到了我门上。如今看来,这简直是鬼话连篇。” 谢木清面色大变,愣在那儿没有说话。 他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淡漠得波澜不惊,凉声道:“说,你是受何人指使,来相府又是什么目的?” “……” ******* 大凉是一个钟灵毓秀的国家,人们重视文化,重视一切花前月下的风雅事。以至于人走在京都的寻常巷陌,转个弯就能遇上一株枝叶扶苏的花树。迈入初秋的时节,天气已经转凉了,树叶却还是青绿一片,在晚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 月不圆满,半弦镰刀似的挂在梢头,幸而清辉宜人,仍旧毫不吝啬地铺洒天地。 阿九是在入夜的时候破开困局的。偷了匕首,趁着看守的人不备,一刀一刀从背后割断他们的喉咙,最后得以逃出生天。燕楚叽到底小瞧了她,一把大锁几个大汉,以为就能将她困死。横竖是在谢景臣手下谋活路的人,虽然假扮帝姬以后甚少杀人,但毕竟是看家的本事,重cao旧业仍旧娴熟。 关押的地方在城郊的密林里,她撂倒几个人,尸首也来不及清理了,满脑子都是赶紧逃出去。燕楚叽那番话像一把刀,悬在脖子上,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她不知道那个诡计多端的皇子和春意笑会怎么编排她离宫的事,只要她一日不现身,一切都不能水落石出。她很害怕,她怕他会听了他们的鬼话,她怕他再也不相信她了。 她心头惊惶,小心翼翼避开所有周国人,偷了匹马驹便往丞相府疾奔。在林子里穿行,沾了满身的草叶和泥泞,然而她恍若未觉。到城中时已经月上中天,她翻身下马,一路火急火燎,正要抬手叩门,忽然又反应过来,因纵身从高墙里翻了进去。 阔别数日,丞相府仍旧和过去一样,碧瓦飞甍雕梁画栋,一成不变。五年的时光,足以令一个人完全地习惯一个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阿九熟悉到极点到的。她掐算着锦衣卫巡视的时辰和方位,东躲西藏轻车熟路,最后绕个弯儿,闷头钻进了谢景臣住的北主院儿里。 方才慌忙急切,松懈下来才发觉手臂的位置隐隐作疼。她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察看,这才发现胳膊上的衣裳豁开了一道口子,依稀能瞧见血水浸出来,在夜色里看上去却不是嫣红的,而是黯淡的褐色,可见已经干涸了许久。 可是顾不上了,他就在里面,她恨不得飞到他怀里去。提了裙摆跨过包月门,却见月色下院子里死寂而冰冷,早前盛放的花儿全都凋谢了,徒留下一些干瘪单调的枝叶,戚戚零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