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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宇航揉揉额头,小心翼翼地瞟着他的眼角:“你想吃才吃。”回身坐到书桌旁的小板凳上,拿了语文书开始倒背诗词——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段慕亭坐着听了一会儿,拖着锁链走过来,拿起他语文书看了片刻,点头道:“这是很好的民歌,自然朴实,高远辽阔。大抵越古早的文作,越真诚可爱。”张宇航嘻嘻笑着,把书藏在手臂下,害羞给他看了。段慕亭摸了摸他的额头:“最难得是返璞归真。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兵戈战乱,赋税徭役,都不要有。这些东西,说的好听是为王天下,不过还是家天下的粉饰。那些掷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一旦过了衔金带玉的日子,也全忘了当初在田垄间发的誓愿,只想着维护和延绵自己家族的千古荣华了。从古至今,概莫能外。这样自然纯真的诗文,寒山片石。”张宇航愣愣地看着他。段慕亭倒有些振奋,抽了极矮的小凳坐下,看着他:“你要是想听,我告诉你我当初怎么死的。”张宇航咬着手指笑了下,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倒全不害怕。”被他刮了刮鼻梁。段慕亭年少盛名,锋芒毕露,为丞相之子,不及弱冠便蟾宫折桂,高居桂榜。入朝为官,君王暴戾恣睢,横征暴敛,而北方入侵,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内外危机四伏。段慕亭一心报国,多次进谏汇纳民财先济国用,等克难制胜,再造盛世之景。也依仗自己的才华写了数篇讨逆檄文,煽动上下民众,少不得矫饰文辞,曲抹黑白,借古讽今,昭君主明德、彰忠君报国之必要。不过后来大势已去,皇城沦陷,君王自杀与殿前。他亦被反贼斩首。也以为死得其所了,随着功曹鬼差下了地府,一路被无数冤魂辱骂殴打。原来当时他只不过做文章写字罢了,而听他言论的众人,却是真正持刀拿枪与人厮杀,丧了命的。到地府要是有人歌功颂德也罢,不过地府不管人间事,只奉行生命平等,以牙还牙,以命抵命,不认识“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也不认识“君为臣纲”。凡是包藏祸心,牺牲别人的利益作为己谋的,受油锅刑;构建法则防人自由,害人性命,吸人血吃人rou的,受刀山火海刑,害多少人,过多少次;人世间的王侯将相,只要强势压迫人的,全部割舌剥皮抽筋、抱铜柱。他生前效忠的君王先他死去,走到奈何桥边,只见他被推入血河之中,无数战死之魂蜂拥而上,将他撕咬咀嚼。牙嘬骨缝,唇吮鲜血,惨叫声令人胆寒心惊。旁边鬼差一哂,“管你在人间如何风光得意,到了地府不过区区性命,这就可见,你们人间,多事者捯饬的政治礼教不过谬种罢了。偏生一家之言,却要广而布之,让全天下学习揣摩。洗脑至此,人都将欺世盗名之言奉为圭臬了,只有在桥边喝了碗孟婆汤,使你返璞归真——不过投了胎,受着美曰其名的教化,却又落入罗网之中。”随着鬼差一路前行,从古至今,多少为君王推崇的文化大家,都在受刑偿还业报。鬼差又道:“平头百姓,杀了一人,受刑一次便可投胎;言之凿凿者,杀人不见血,只要他的恶毒思想流传一日,就有无数人因他而死,他便只能永远待在这里,受刑抵命,直到千年以后,思想彻底泯灭,偿尽孽债,才可以再世为人。”走了一段路,轻飘飘向段慕亭指人笑道,“那是你们人间第一个推行王道的,现在背着无数人命;那是提出忠臣死直的,还留在这里;那是……写兵法赋税的,主持科考的……”鬼差叹了口气,“大多数李逵之流早已投胎了,宋江之流恶毒智叟,都待在这里呢。”段慕亭才晓得,自己便是那以政治为幌子,驱策百姓为己卖命的恶毒智叟。他生前所作,除了闲时赋物,慷慨陈词为君所赞的,分明全是吸人血之书。自他死后,王朝更替,还有多事者奉他为一代贤臣,以至时逾千年,他仍背负着无数崭新的人命。近日才算彻底偿还了,终于能够投胎转世,再世为人。张宇航听他说了这话,只觉得很迷茫:“我一点儿都没听懂耶,什么什么人为什么要受刑?”段慕亭笑了下:“人难以跳脱历史,你也不必理解,何忍独醒?”又念了一遍“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合上了书本:“还不睡觉?”张宇航点点头,踢了鞋子就往床上爬,却走到床角去了,向他招着小手道:“你来,睡这里。”第5章情有独钟段慕亭上前去了,张宇航盯着他嘻嘻嘻地笑,熄灯之后,窗外的灯光映进来,照在两张脸上。段慕亭平躺了片刻,微微侧身看着张宇航:“你总看着我做什么?”张宇航抬手,用细细的手指抚摸他的眉宇,专注细致地,从眉心滑到眼睛上,道:“你的脸反光,还很白,有点吓人。”段慕亭手垂在身侧,微微阖目,指尖描到睫毛,笑了笑:“我再年轻一些,要好看不少。”他年少风流,是名满京师的美男子,仪端万方,气质芳华。“我听说鬼魂可以变形,你可以吗?”段慕亭微微颔首:“什么?”“男的可以变成女的,女的变成老的,你可以变吗?”张宇航掐捏他的脸,笑说,“脸也不软喔,冷冷的。”段慕亭抿唇,笑着笑着,面皮突然莹润起来,红晕从唇缝沁出,顷刻之间,青惨之色褪去,肌肤白里透红,五官轮廓柔和明丽,风神兼采,勾唇一笑,乃是不折不扣的俊美男子。张宇航瞪大眼睛,高兴得哇啦哇啦直叫,抬手在他脸上捏捏揉揉,检验真假似的:“你好漂亮喔。”门外突然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段慕亭刚要答话,张宇航猛地翻身,将他双唇重重捂住了,神色紧张地看着门外,小声地嘘了嘘。门外咳嗽了两声,门推开,张宇航揪着被子坐正:“爷爷。”“嗯,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吵什么?”爷爷站在门口叮嘱了两句,“盖好被子,别踢。”看不到床上的段慕亭,只掩上门转身走了。张宇航又躺下来,这次小心翼翼地挪到段慕亭身上,衬着手肘,两手轻轻捏他的脸颊,眼珠子亮晶晶的:“跟刚才有些不一样了,但是长得也差不多耶。”抬手戳了戳他绯色的唇瓣,“嘴巴没有那么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