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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聊了会,再和时局无关。 万安来催,小五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到门口,还特意去谭庆项的屋里,仔细问了傅侗文的病情。沈奚送人到垂花门,想宽慰宽慰他,怕说多错多,只是对他笑:“你三哥要给你的钱,记得来取。” 小五爷点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嫂子还记得吗?” “记得啊,”她回忆,“我刚进傅家时候,在厅堂上,大爷和二爷在吵着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你和我一样,都坐在后头,不说话。” 那时候,他小,她也小。 “那年嫂子多大?” “十九。” “嫂子还比我大三岁,”他笑,清秀的像个女孩子,“我那年才十六。” “你今年才刚满二十?” “二十不小了,”小五爷一脸正色,“许多人,十几岁就当兵打仗了。” 大门口暗黄的灯火里,两个人对着笑。沈奚过去也有个小三岁的弟弟,不过生的没有小五爷这般好看。想来是因为小五爷的母亲是朝鲜人,混血的孩子总会比寻常人好看些,譬如他的肤色就比几个哥哥要白,眼睛也不是纯黑色的。 沈奚带了满身的寒气回到书房。傅侗文还在把玩卵石。 她一个旁观者都被小五爷的黯然弄得神伤了。大好青年怀揣理想,深夜而来,以为傅侗文能为他点一盏指路明灯,却败兴而归。 他见她回来,把卵石放回磁盘里,“咕咚”一声轻响,溅出了水花。 海棠的根枝在盆里养得形似松柏树,褐绿色的叶片叠着,从中抽出一团团花来。 傅侗文摘了顶端上的那朵花:“这盆栽的海棠,要摘去枝条顶端的那朵,才会被迫长出分支,开更多的花。让它自由生长,只会是一根枝条开到底,开不了几朵。” 这是在说海棠花,还是在一语双关说他弟弟? “你来掐一朵。”他说。 沈奚伸出手,摸到花,又舍不得去掐。 他捉了她的手去,合在掌心揉捏着手指骨节,低声问:“人怎么恍恍惚惚的,在想什么?” “他很伤心,以为你真对家国无心。” “眼下他帮不到我。他那样的性情,也不宜听到真话,还要自己碰碰壁,历练一番。”傅侗文解释。 那个辜幼薇倒没说错他。 这人真是假的很。对亲弟弟说句实话,也要看是否适宜。 “他真有抱负,不必有人同行,也不用谁来指路。他若是怕黑怕寂寞,就此止步也好。”他又说。 她“嗯”了声。 “只一个‘嗯’?” 还能有什么,沈奚抽回手。 傅侗文上上下下瞧着她。 沈奚被他瞧得火烧了心,脸在可见的情形下,一点点红了,从脸颊到耳根。 突然,耳垂被他摸上来。 “还真是烫的,”他说,“你自己摸摸看。” 沈奚推掉他的手。 他又只是笑。 “你笑什么?”她垂眼,悄悄看自己前襟。衣扣是系好的。 傅侗文将她一举一动瞧在眼里,也不点破:“多对你笑,你就舍不得离开三哥了。” 沈奚没将他话当真,视线又垂下,再看看衣襟,仍不放心。 他忍俊不禁。 “……还笑?”她愈发狐疑。 “三哥要真想瞧点什么,用偷着吗?”他低声问。 ……倒也是。 灯下、书架的影子落了满身,两人都靠着墙边,围着一株本不该在冬日盛开的秋海棠,你来我往地逗趣着,倒真像是浮生一梦。 *** 几日后的清晨。 沈奚穿着睡衣从卧房出来,眼见着堂屋里有人。她还以为是候着的小厮:“麻烦你,三爷要去见客了,你去催一催谭医生的药——” 是她? 沈奚脚步停了,她长发及腰,还披散着。她没想到辜幼薇能直接进来…… 辜幼薇的短发梳理得十分妥帖,因为抬头瞧她,耳坠子被牵动了,在脸颊边微微荡着。她也没想到沈奚真的住进了卧房…… 堂屋里的小厮都被这安静弄得很紧张。 傅侗文掀了帘子,从里头出来,见沈奚傻站着,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耳语道:“穿成这样出来,像什么话。” 一语惊醒梦中人,沈奚扭头要回去。 傅侗文手滑下去,在她腰上一掐,说:“出都出来了,送一送我。” 不该回避吗?沈奚摸不透傅侗文的想法,原本想避让开,怕误了他的事。 可他又让她留下……她没想透彻,但还是轻声答:“也只好送到这里门口,走不出几步。” 两人目光交汇,千丝万缕的,盖也盖不住。 谭庆项端了早晨的汤药,看着傅侗文喝了。 在一堂寂静中,他反而充当了陪辜幼薇闲谈的角色。这两人也算是故友,当初辜幼薇夜闯八大胡同,连串了三个小班,寻到莳花馆后,就是谭庆项将她最后送回到辜家的。是以,辜幼薇面对着谭庆项,总觉是小辫子被他抓到手里,也没了大小姐的脾气,和和气气地和他聊着。 直到她和傅侗文离开,没了外人,谭庆项收了药碗,望一眼伫立门内的沈奚:“心情复杂?” 沈奚默了会,承认说:“好像是送公主去和亲的心情……” 沈奚再望了眼空荡荡的院子,搓搓手:“来吧,学打牌。” 卧房出来的万安和端着药碗的谭庆项都先后一怔。 全笑了。 抱鼓形门墩旁,停着一辆黑色轿车。 到处都是庆贺新皇登基的旗子,在冷风里飘展着。 傅侗文人到大门外,立在门口,四个带枪的下人跟上。往好听了说是世道乱,守着三少爷,往难听了说,是怕人跑掉。辜幼薇也跟出来,她想挽傅侗文的手臂,犹豫着没去做。 “昨日,大总统登基了,明年就是洪宪元年。”她寻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傅侗文毫不意外,问她:“打算去何处?” 他并没打算和她议时事。 “几个大国的公使都在北京城,我想带你去见一见他们。你知道,法国公使是我的朋友,还有你的朋友也都在,”辜幼薇问他,“我父亲一直想认识英国公使,听说那是你的同学。我已经约了他的时间,你方便一同去吗?” 她不情愿这样问,如此就是傅侗文在帮她。 他帮得越多,她越没筹码去压制他,可……她不得不如此。她也需要他的人脉。 “我一个闲人,自然是方便的。”他说。 又有一辆轿车驶到门口,傅侗文要下台阶,觉察辜幼薇不动,于是看她。 女人的眼,遮遮掩掩在帽子下:“侗文,你还怪我是不是?我承认,是我在趁你之危,但我的初衷是好的,我对你的感情也还都是真的,和过去没有两样。” 从在堂屋里,她就眼看着他们一对神仙眷侣的样子,反倒自己这个要和他结婚的被孤立在一旁。她素来被宠惯了,没受过这样的气,或者说平生受过的气都是从傅侗文这里的来的。想劝自己不要计较,还是没忍住,要问问清楚。 傅侗文微笑,仰头看了一眼冬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