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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要洗澡?沈奚不确信地望向他。 傅侗文脸上有一丝微笑。他将深红的四脚木凳子放到浴缸边上,又去找洗头发的香皂来。沈奚脸腾地红了,摆手:“不行……” 傅侗文偏就不说话,将她的人按到凳子上坐好,去试一试水温。 他一个病人,手无缚鸡之力,欺负起她倒不手软。如此推推搡搡地,终于她坐上那凳子。 那日是隔着磨砂玻璃,眼下是在眼前头。 他将椅子拉过来,手臂搭着椅背,瞧她:“只当我不在。” 一个大活人,在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如何不在。手里的毛巾浸透了,她也没动。 傅侗文人欠身,离开椅子,坐到了她的身后。 “罢了,让三哥伺候你一回。”他笑。 沈奚没料到他会这样亲近过来,往前挪着,倒是给他让了地方。傅侗文一手环抱着她,一手去在水里捞毛巾,在毛巾拿起来时,另一只手从她脖颈后头,将长发都撩了起来。他手指从她发根滑下去,掠过她的耳廓。 “腰弯下去。”他说。 沈奚昏沉沉地弯腰,被他拨了头发到水面上。 傅侗文倒真是在给她洗头发,毛巾过了几回清水,又去打泡沫。她只有在家时,才有下人给洗头发,那给她洗头的老妈子很会哼曲儿,从没重过样。木盆子,几桶热水,几桶冷水,青石地板上一盆盆泼出去的洗头水还带着热气,从石板上冒上来。 天冷点,下人还会给她手里先塞个暖手的铜炉…… 尽在眼前的是热水,发丝在里头飘着,她浑身都冒了汗。 “你头发,是我见过女孩子里,最多的。” “见过很多吗?” “见过而已,不要发散你的思维。”他笑。 “方才,谭先生和我说起你们的朋友,杨先生。”她记起这个人。 “笃生?”傅侗文笑。 “对,”她偏头笑说,“他真是有本事。” 傅侗文一板一眼,揉着她的长发,学了个样子,不得要领,装模作样地揉了会儿,将她的脖颈按下去:“来,开始洗了。” 傅侗文去洗她头发上的泡沫,将毛巾过了水,擦过她的头发。 “辛亥革命前,他在英国利物浦跳海了。”他忽然说。 怎么会…… “那时黄花岗起义失败,他看不到前路,无以报国,就走了绝路,”他说,“再坚持几个月,就会不一样。” 只差几个月而已,清朝就灭亡了,前路也会有。 可人死不能复生,杨先生一生都没有看到。 沈奚料定自己又戳到傅侗文痛处,暗暗埋怨着自己,不再吭声。 “我看干净了。”傅侗文检查自己的杰作。 他瞧她脖子后头,还有一块白沫子,用拇指拭干净,埋头下去,亲到她那里。 沈奚撑在浴缸旁的手臂打滑,被他的手臂从身后绕到前头,搂住了。 这下,是真抱着了。 “来。”他低声说,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两个人,挤在洗手间里,满屋子的水汽,地板上都是水,他长裤裤脚都湿了,她半湿的长发披在身后头,到腰上。 “昨夜你一走,我想,这女孩子真是心肠硬,可真是了不得。”他低声说。 “抱歉。”她也还是内疚。 他笑,摇头。 洗手间的门开着,外边静悄悄的。 傅侗文探手,摸到开关,啪嗒一声轻响,灯火灭了。遥遥的,只能见到壁灯的光,依稀从卧室的方向过来。他的嘴唇落到她的长发上。沈奚微微呼吸着。 “以后三哥买幢洋房,就这样伺候你,”他说,“去山东。” 那地方之前被德国人占了,眼下又落到了日本手里。他这么说,有了无穷无尽的意思。 有国,有家,有将来。 *杨毓麟,字笃生,中国近代民主革命家。1911年他在英国听闻黄花岗起义失败,列强妄图分裂中国,悲愤交加,以致旧病复发,深感无以报国,将大部分的个人钱财交给黄兴作为革命资金后,在利物浦跳海自尽。 第18章 第十七章 不露相思意(3) 三天后,那个病人还是离开了。 船长请了一个船上的神父,在小型葬礼上,神父说:“他被主带了回去,此刻已与主同在,不再经历我们要经历的试探,不再有眼泪、疾病和死亡——” 他的尸体隔天被运下船,埋在了异乡。 这是第一场告别。 一个月后,狙击手下了船。 再两个月过去,船已经在中国海域,先会到广州,再北上往上海去。 此时已经是七月中旬。 从昨夜起,就是暴雨。 直到清晨,未曾有半刻停歇。 餐厅的磨砂玻璃被敲打的隆隆作响,不像雨,倒像密集的子弹。到这里,头等舱和一等舱的客人都下船了大半,四周餐桌空着,服务生还是尽责地将每一桌上的鲜花替换了。到这一桌,谭庆项伸手,接过了鲜花,看上去是要替人劳作。 不曾想,他手中的花,下一刻就递给了他那个女朋友:“送你。” 那女朋友跟他多日,学了简单的中文,脸一红,接过:“谢谢。” 沈奚侧目。 谭庆项佯装蹙眉:“我是在和她告别。” “她要下船了?今天?她在广州下船?”沈奚脱口三问。 她见这个女孩始终不下船,还以为他们的爱情战胜了一切,已经进入中国海域,为什么要在广州分别?谭庆项摘下眼镜来,用餐布擦着玻璃镜片,不答。那个女朋友听不懂如此复杂的话,自然也不会回答。 傅侗文将怀表掏出来,看着:“要下船去吗?” 这是广州,她的故乡。 沈奚在犹豫:“广州城内,我不熟,也就是十三行还去过。去了,也无人可见。” 祖父不做官后,不准家里人做生意,但广州本就是个汇聚天下商家的地界,当时还是大清唯一对外经商口岸,多少人鱼跃大海,从一介草民到富可敌国。对外省人都如此有吸引力,他们家那些本省的少爷们又如何坐得住? 不过十三行的辉煌,在咸丰六年的一场大火里,就落寞了。 她后来去的是重建后的地方,也是商铺林立,但父亲说,和当初比差得远。在几十年前潘、伍、卢、叶四大家的财产比朝廷还要多,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送一送好了。”傅侗文为她做了决定。 “嗯,”沈奚笑说,“我带你去十三行。” 她看那两个要分别的人,没丝毫异样,还很疑惑,莫非女孩子改主意了。 等船靠了岸,那个女孩子忽然崩溃哭了,抱住谭庆项。谭庆项是为她举伞挡雨的,沈奚从后头看着,看不到谭庆项的脸,不过辨得出他的动作,他没执伞的那只手臂抬高,该是在捧着她的脸。头偏过去,是在亲吻吧? 谭庆项算个规矩人,偶尔嘴上不饶人,可从不在人前亲热。 沈奚看得兴起,将脚步挪了挪。谭医生亲人也绅士,不用舌头的,是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