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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这个噩梦是循序渐进的。作为岳文龙的贴身保镖,程显被要求住在岳家的别墅里,岳文龙走到哪儿,他要跟到哪儿。那段时间,程显的抑郁不乐挂在脸上。他几乎从不正眼去瞧岳文龙,而岳文龙偏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气度。程显越是脸色阴沉,他就是越是眉眼含笑,甚至好几次十分之关切道:“阿程哥身体不太舒服么?”面对这句话,程显又总是硬梆梆地迸出两个字,“没有!”同时他腹下蹿起一股无名火,很想冲着那张漂亮的面孔来上一拳,把那抹自得的微笑击得粉碎。岳文龙像是早就洞悉了他的心理,他也因此笑得更加真诚款款,“无论如何,阿程哥都要保重自己啊!”程显就扭过头,假装没有听见这句话。不过大致说来,程显跟岳文龙之间并没有起过什么冲突。程显自己固然不会多搭理他的这位少东家,岳文龙也仿佛并未更多地把程显看进眼里。作为当时的岳建益的独子,岳文龙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很优雅,优雅而面带微笑。岳建益的几个手下曾对程显道:“岳少爷待人挺和气,是不是?”程显不答,心里想起的是岳文龙一个人坐在琴房里弹钢琴的画面,——一个美少年,微仰了头,陶醉在另一个远离红尘的世界中。“待人和气么?”程显不觉得,那小子只是从不跟任何人置气罢了。诚然,岳文龙无论何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种模样确是会被人误解为待人和气的。日复一日,他护送岳文龙上学、放学、出门;日复一日,他体会着面前的美少年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冷酷之意。这股冷酷之意,在岳文龙的弹钢琴的时候,在岳文龙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的时候到达了顶峰。“那个小子以为自己高踞于所有人之上,”这是后来的后来,杨淮放向程显提到岳文龙时给出的评价。对此,程显深以为然。他把酒瓶递到嘴边上,一抬手,却没有酒出来。程显低头一看,再晃一晃,才发现瓶子已空。腰花已冷,夜风已凉,街边很多小店已是黑灯瞎火。这边小排档的男女老板打着哈欠坐在店里,神情木然,昏昏欲睡。淡淡的酒意温热了程显的身体,他的脑子变得很重,舌头变得不灵光。他丢下筷子,下意识地到口袋里掏钱,不意摸出一串钥匙和一张揉皱了的纸。程显一愣,对着钥匙和纸看了又看。他慢慢地拣了两张钞票放到桌上,站起身来。店老板走过来收拾东西,顺带找钱给他。程显接过找头,捞手将钥匙和纸攥住,揣到口袋里。没有什么计划,更没有什么清晰的想法,电动车载着程显,孤注一掷地冲进黑凉的夜。刚下去的那瓶啤酒在他肚子里沸腾,程显握着车把的两只手热得冒出细汗。他像是刚从一场搏斗中幸存,眼里闪烁着恐惧、狂热、焦躁,还有一些别的东西。电动车的轮子不断地将道路吃下去,到最后,程显翻腾的意识里只剩下岳建益写在纸上的那行字。那是岳骏声如今居住的地址。一片建成没多久的高档公寓小区,小区四周围严丝合缝地竖着儿臂粗的铁栅栏。小区门口站着身穿制服的保安,走来走去。他发现了来到近前的程显,推着可疑的电动车。程显没有看他,他当着那个保安的面刷了手里的感应钥匙,走过应声而开的铁栅。铁栅之后还有公寓大楼的门禁,程显停了车,刷了手里的第二把钥匙,终于进到电梯里。童话故事中,王子想见到被魔法困在城堡里的公主要跨越重重障碍。同样,他这只兽要想见到那朵蔷薇花蕾,也要经历类似的东西。出了电梯,程显越走越慢,好像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自己怎么就到了这里。岳建益说了让他过来,但并没有说让他今天就过来,当然,他也没说今天他不能过来。于是他几乎立刻就过来了。他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他已经蹉跎了太多的岁月。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岳建益问他愿不愿意给岳文龙做保镖的时候,他应该一拳打到那老生姜的肚子上,然后转身到张黎黎的家里,抱了骏骏就跑。一口气跑到深山老林里,让那个小不点儿给自己做童养媳。程显站到那道门前,手里拿着纸条对了对门上的号码。抬了抬手,他仿佛是想敲门,手刚抬起就又落下了。他捏着钥匙,把钥匙插进门锁,向左旋开一转。门开了。十、门里黑乎乎的。程显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走进去,将门轻轻地关上。他的手摸到墙上的开关,“啪”地亮了灯。融融的灯光下,他第一次看到了岳骏声的住处。原以为男孩子的屋子会比较乱,没想到还挺整洁。程显惊奇了几秒钟,才想起这很可能是哪个钟点工的功劳。装修、家具这些,他只略略扫过一眼,品味之类的东西,他没有研究,也没什么兴趣。来回走动了几下,他诧异地发现家里没有人,也就是说岳骏声还没有回来,——还是说他经常不回家过夜的?既然主人不在,程显便也不再客气,噼里啪啦接连打开卧室厨房和卫生间的灯,每走到一处,都细细地审视一番。比如,那个厨房一看就是从没做过饭的人用的,抹布没有,洗洁精没有,连像样的锅碗瓢盆都没有;又比如,卫生间里的东西就未免有点多了,浴巾、卫生纸、漱口杯和牙刷,这些还算是常规,洗手台上大大小小的瓶子罐子都是干什么的呢?那上面的标牌程显几乎一个都不认识;至于卧室——岳骏声的睡房明显比外面的几间屋子要乱,大概钟点工不负责整理这个房间,程显这么猜。矮凳上扔着换下的衣服,角落里撂着好几只袜子,床中央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床上被子半掀,床单皱得厉害。程显带着一股他自己都不欲否认的激动打量着这个房间,目之所及,无不让他感到新鲜而亲切。忽然,他几步跨到床头,探手到枕头后面,抓出来一个不大不小的癞皮狗玩具。很普通的造型,样子看上去也很旧了,表面的绒紧子暗趴趴的,显然被抚摸过无数次。狗尾巴上一处破了针线,隐隐的有填充的棉花露出来,却被人用色调相似的黑线笨拙地缝补了几针。补得差劲儿极了,想来那只手绝不惯于做针线活的。程显抓着玩具狗在床上坐下,胸中一股股气前后激荡。手里的癞皮狗温和地看着他,就跟它这么多年来温和地看着那个渐渐长大的男孩子一样。程显定定地对着癞皮狗望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走了两圈,又打开通往阳台的门。黑阴阴的阳台上,一件夹克衫扣在晾衣架上,空落落地随夜风摇晃。程显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走回卧室。他关了灯,身子一歪栽到床上。栽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