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492
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其实那时候,他很想低下头去,亲亲她,亲掉她的泪水。 林擎忽然俯下身去,将脸靠在冰冷的骨灰盒上,轻轻亲了亲。 …… 急行一日夜,经过西番和青州之间的西府郡。 那是侧侧的家乡,但是侧侧自从离开过,再也没回去过。他驻守青州多年,也没去过,那里不是侧侧念兹在兹的美好所在,而是所有噩梦的起源和开端,这故地,不踏也罢。 此刻为了抄近路,却不得不从此过了。 经过一道山坳,他远远地望了望黑黝黝的山中。 侧侧的父母就葬在这里。 那一对无情父母,世人传言是侧侧所杀,其实是他杀的。 只因为那一对得了怪病的父母,竟然听信谣言,认为灾难是早已送出去的女儿带来,且只要吃了她的血做的馒头便可以痊愈。便想着要以思念女儿为名,把她带回家弄死。 她不知内情,还以为父母终于接纳,欢天喜地收拾行李。 他知道消息,一路狂奔,在她踏进家门的前一刻,拦下了她的马车,来不及解释,便将她那马上就要出手的父母杀死。 当那对父母的鲜血流在她脚下时,面对她骇然不敢置信的目光,他的心缓缓沉底。 侧侧毕竟还没遭到毒手,于她心里,是终于等到了父母接她回家,开始幸福的生活,可这样的美梦,就被他不由分说地砸碎了。 她会怎样恨他…… 而他连解释都不能…… 那小姑娘凝视着他,眼底渐渐发红,他心中绝望,苦笑一声,转身便走。 衣角却被拉住。 他回首,便见侧侧凝视着他,鬓边一朵黄绿色的花在风中轻颤。 她轻声问:“他们想要害我是吗?” “你是来救我的是吗?” 他所有的言语顿时哽在喉头。 “为什么……你会这么信任我?” “我为什么要信待我冷漠的家人,而怀疑待我好的外人?”她道,“有些情感,不是以血缘论的。” 那一刻,他想紧紧抱住他的小姑娘。 但当时他没敢,他怕泪水落在她肩头,丢了面子。 侧侧啊。 我一生的所有颜面,都不过是你绣履下的微尘。 可惜,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 马蹄踏过山路,这二月天气,路边竟开出几朵那种鸭屎绿的花。 那本就是极其耐寒的植物,在侧侧家乡长得遍地都是。 他于疾驰中俯身,采了两朵花,一朵插在骨灰盒上,一朵插在自己鬓边。 他端详着骨灰盒,咧嘴一笑。 “真好看。” 侧侧啊,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这种颜色难看的花,其实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叫“永春”。 遇见你的那一刻,你鬓边戴一朵永春花。 从此之后,此花是你,彼花也是你,世间万紫千红都失了颜色,唯有情深永驻,繁花永春。 …… 再往前,马蹄卷过一片茫茫的荒地。 时而蹄下会有轻微颠簸,有时候会有一些灰白色的烟尘腾起。 那是人的白骨。 这里是多年前的战场,相王起兵并被朝廷镇压之地。 他当时也在这附近,被大军捆了壮丁,为了挣命也为了能回去看侧侧,拼了命地战斗,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被相王发现了他的才能,却没想着好好用他,拿侧侧做要挟,逼他换上了王袍去迎战。 那场兵力悬殊的战斗,最后是他一剑杀了主将,本来能反败为胜,结果对方阵前,推出了五花大绑的侧侧。 他立即抛下了武器。 他怕慢上一刻,侧侧就会自尽。 命运里深藏着谶言,他的恐惧并非没有来由,多年后世事轮转,同样的抉择逼到她眼前,而她果然如此决然。 终究是逃不过。 他被绑上刑场,大刀之下他不肯跪着,想要站高一点,仿佛那样就可以看见他的小姑娘。 然后他也真的看见他的小姑娘了。 满身伤痕,披头散发,在一群人的追逐之下冲入法场,竟然空手来夺刽子手的大刀! 她用手架住了那刀,满手的鲜血滴落在他脸上。 他挣扎着,用肩头把她向刑台下撞,她却忽然松手,将他一抱,颤声说:“哥,一起死吧!” 他忽然笑起来,在刑台之上,含笑偏头吻了吻她的发。 正要说那句,好吧一起死。忽然听见有人道:“住手!” 当时以为是命中的救赎。 多年后才知道是噩梦的开端。 ……林擎再次微微笑起来。 偏头将脸贴了贴那骨灰盒。 “侧侧,当初那话我没机会回答。” “现在我可以说了。” “那就一起吧。” …… 晨曦再起的时候,前方青州城外灰黑色的山脉仿佛要和天相接,山关隘的大门次第打开。 身后士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回到东堂了! 无论在异国多么痛快飒爽,终究只有踏在自己的土地上,才是最安心的。 林擎端坐马上,脊背挺直,遥望着地平线上渐渐升起的朝阳,那一轮巨大的半圆浑然如火,映雪色大地辉光千万里。 辉光之下,便是他几乎守了一生的青州城。 林擎抱起骨灰盒。 侧侧。 我终于回到了这里。 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线日光延展于茫茫雪地,关隘如一条巨龙蜿蜒不知尽头,高天之下,一骑长驱直入,钢铁洪流随后滚滚而入。 青州百姓于城下欢呼迎接英雄凯旋,以最热烈的目光膜拜着他们不败的统帅。 无人知道就在这过去的数日夜,他们曾在生死关头走一遭。 轰然一声,城门随即关闭,城头弩机连响,无数士兵持枪上城。 前方雪野尽头,影影绰绰,出现无数黑压压的人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守城的士兵瞠目结舌,实在不明白,西番军是牛皮糖么?皇帝都死了,连败无数场,国内乱成一锅粥,刚还被青州军扫荡过一遭,怎么还敢来! 身后脚步声响,士兵回头,都恭敬俯首。 林擎抱着一个盒子,步伐轻轻,上了城头。 他的靴子踏在城头未化的积雪上,却毫无声息,他抱着那盒子走来时的姿态,不似迎战,更似归来。 晨曦映亮他眉梢,反射一片透骨的白。 他站在城头上,扶着牒垛,遥遥看着底下梭巡不敢进却又不舍离去的西番兵,唇角一牵,轻蔑一笑。 亲兵捧着他的武器过来,他接了长枪,随手搁在城墙上,却没接那巨弓。 他笑道:“孩儿们,看爹爹给你们变个戏法。” 他长枪微微一抬,指着城下满坑满谷的西番兵。 “你们该怎么守城就怎么守城,该干活就干活,该吃饭就吃饭,看爹爹站在这里,只要站着,西番兵就绝对不敢前进一步。” 对上众人诧异的目光,他喝道:“信不信!” 众人仰头,看城头上大帅衣袂与长发飞扬,忽然心间便豪情激涌,惹热血如沸。 是啊,何须大军,不必畏惧。 大帅站在城头,便是这青州,乃至整个东堂的定海神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