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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窈艰难吐出了这几个字,看向躲闪着她的眼睛的顾氏,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霎那,好像寒冬里又泼下一盆冷水,从头发丝到脚,一层层结上冰,透心的冷,让人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 第35章 委屈 顾氏从未想过, 阿窈会这么固执。 当日,老太爷的话中明明白白透着这样的意思,舍了阿窈一人, 换赵府一门安宁荣华。但是一向如同面团一般性子的老二夫妻两人却难得犯了倔脾气。 “糊涂!”老太爷跺着脚斥责:“你们当我不疼阿窈么?从阿窈出世, 我待她如何?别人家的女孩安安分分在家里学女书女戒,偏生阿窈喜欢看些乱七八糟的,我拦过没有?阖府里,从老大家往下数, 谁有她得宠?你只想着那是你的女儿, 何曾想过这也是我的孙女?!” 老太爷说着说着,不由伤起心来:“若是今天是别的情形, 不必你们说,我立时备了马大张旗鼓接她回家。但是如今......如今咱们赵家一脉,是享世代富贵, 还是满门获罪, 只在顷刻。阿窈,就是现成的把柄。你懂不懂啊!” 一人和一府相比,孰轻孰重, 一看便知。 从小便被教着凡是要以大局为重,要以家族为先的赵行之再清楚不过。赵府能宠着她,惯着她,给她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但只要危及整个赵府, 莫说一个阿窈,便是他, 便是老太爷,也都是一个轻飘飘的羽毛, 一吹就飘远了。 他反复想着,几乎已经绝望。顾氏坐在那里,哭湿了整条衣袖。 “也不是没有两全之法,”在旁边一直沉默的赵大老爷忽然开了口,赵行之夫妇连忙满怀期望看向他:“眼下,阿窈已死,自然不能接回来。但是若是住在顾府的人是另一个身份,自然就好办了。” “大哥的意思是......”赵行之若有所思。 “听亲家说,弟妹有个娘家远亲与阿窈长得极像,弟妹思女心切,一见之下,甚是怜爱,便接进府来,认为干女儿,等到及笄之后便为她择婿发嫁,岂不是一则美谈?” “这...倒还可行...”赵老爷子抚着胡须,沉吟不语。 “可...可是,那岂不是委屈了阿窈?”顾氏只要一想到,本是正儿八经赵家姑娘的女儿,受了这么多苦,却变成了一个外四路的亲戚,寄人篱下,身份低微,便不由心疼起来。 “那.....我也没办法了,弟妹既然不满意,便权当我没说。”赵信之见顾氏犹犹豫豫,不由把脸一沉,拂袖背过身去。 “别、别,就依大哥,爹,就依大哥的主意。”赵行之左右思量,实在想不到比这更好的主意,生怕赵老爷子反悔,忙一口落定。顾氏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赵行之狠狠一拉袖子。 在他们刚转身的时候,赵老爷子和赵大老爷互相换了一个眼色,心照不宣。 “你怎的就答应了?”顾氏急得抽抽搭搭:“平白无故成了别人,阿窈以后要怎么办?” “你当我愿意么?”赵行之跌足落下泪来:“现下还有别的办法?若是认成了干女儿,阿窈也算在我们膝下,有你我看着,总是能放心,总比不知落到什么地方要好的多吧!” 顾氏又哭了半晌,却再也没说一句反驳的话。 但是顾谈礼听着这个消息时候,两眼通红,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呸!你们赵家莫不是欺负阿窈身边没人,由得你们揉搓!你们若是嫌弃她在外面做过丫头,我便带了她走,正正经经认成我的闺女!以后过好过坏,不要你们来放屁!” “你要带了谁走?!”闻声而来的顾老太太直接一拐杖敲到他身上,气得发颤:“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大局?” 顾老太太一生精明,选儿女亲家的时候费了许多心思,大女儿嫁了一个二甲的进士,现在已经是四品夫人。二女儿性子太软和,便从前途正好的赵家选了同样温和的赵行之,果然这个姑爷虽说没出息,赵家却是水涨船高,如今德妃圣眷正隆,顾家也没人小看。 谁知道偏生这个小儿子,生来懒散叛逆,如今竟然油脂蒙了心,做这样没见识的事。 “你公公说的很是,如今这样,既全了你们母女的情分,也不让别人抓着把柄。退一万步说,对阿窈也是个好事。不然她被贼人掳去这么久,别人会怎么想?还有谁家愿意要这样的媳妇?”顾老太太知道怎么说更能让儿子服气,见他还要说话,便止住他: “不光你一个人心疼阿窈,这是赵家的骨rou,不是比你心疼?我知道你愿意护着她,难道能护她一辈子不成?众口铄金的道理不明白?等脏言脏语满天飞的时候,你要一个个堵别人的嘴不成!” 顾谈礼沉默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说:“若是阿窈不愿意,我定然是要带她走的。” 其他人并不甚在意这句话,连顾氏也只是为难如何要跟阿窈说明真相,却不曾想见,说了所有的难处与理由,阿窈却是这样的反应。 “娘,这些年,我改过许多姓名,却一直不敢忘,我是赵家的女儿。”阿窈打断絮絮叨叨垂着泪,像她反反复复说明难处的顾氏,眼睛清澈如水,直直看到她心里去:“如今,既然赵家不认我了,我也不敢强求,这姓拿走便是。” 然而接着,她话锋一转,透着凌厉的锋芒:“但是,清窈二字,虽是爹娘所赐,却是女儿一辈子最看重的,便斗胆拿了去,从此便是远在千里之外,也算不忘爹娘恩德。” “阿窈就此拜别。”她跪下来,格外庄重叩下头去,看着极端肃的模样,却没人知道,她现下只凭着一股气在撑着,撑着她不要倒下去。 顾氏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自己说了如此多的难处,阿窈竟然没有半点体谅? 两个人就此僵了起来,顾氏生平第一次硬气起来,吩咐众丫鬟把阿窈关在房里,半步不许出,她自己只在房中,想一回哭一回,又接着阿窈闭门不出,连饭也不出的消息,更是心痛。 ‘难道是她不想认回这个女儿?难道是她自己贪图富贵逼着女儿改名?’顾氏心里存着气,十分委屈,心像是被油煎着不得安宁,翻来覆去之下不由得生了怨恨:难道阿窈竟不能想想爹娘的难处,退上一步吗? 房中,杨岑蹲在桌子旁边,急得团团转。 黄昏的光透过窗子,阿窈枯坐在桌旁,旁边杨岑偷偷从厨房用爪子抱回来的吃食一口没动,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她慢慢转头看着房屋四面墙,桌子上的青瓷笔洗,粉彩童子摘石榴花样的梅瓶,床上悬着雨过天青色的帐子,架子上堆着密密实实的书,除了史书全是一些地方志怪和话本子,这么些年过去,她爱的物件、书籍色色样样家里都没有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