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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后综合症与除夕夜

    

蜂后综合症与除夕夜



    星期一,寒风凛冽。

    符黎提前来到公司,在高厦的大厅里藏起来,伺机而动。上班时间是弹性的,Elena每天都在十点钟准时进门打卡,但她九点就会到工位,姚佳诚也是。

    那个戴眼镜的斯文大学生一走进旋转门,符黎就迎了上去。

    你好,同学。

    工作以来,他们第一次交谈。姚佳诚愣了愣:你好

    不好意思冒昧打扰了,我想请问你们组用的合同也是这份吗?她拿出事先打印好的空白合同。

    姚佳诚匆匆扫了一眼:对啊,是这个。

    不觉得稿费结算的部分有点问题吗?

    她一五一十地讲出自己发现的错误。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以前都没注意他说,你和Lena姐讲了吗?

    符黎眼神飘忽了一下,说:讲了,但她还没给出解决方案。

    那等她来了我再沟通一下吧!

    好呀,这个请你喝。她从包里拿出一瓶热饮送过去。

    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却也没挨得多近。符黎扯了个小谎:Elena不是没给出解决方案,而是根本不想解决。如果她真的对姚佳诚抱有好感,也许至少会试一试。这件事说好听了叫做方法,说难听点叫做利用,但符黎已经不想再在原地踏步了,她发现了问题,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否则,Elena也没说过员工没有修改合同的权力。

    今天沈莹破例来早了半个小时,满面笑容和她打招呼。

    这么早啊。符黎也回以笑容。

    对啊,早写完稿早收工。她说,又在掌心里放了一团叠成厚方块的纸条。上面写着:我过年后就不来啦,试用期到了,正式工资太少,活儿又多。

    符黎立刻提笔回道:好可惜。不过确实工资少,事情多,每天都感觉人心惶惶的。你找好下家了吗?

    她写道:正在找,我打算回老家发展。这边租房太贵了,生活节奏也快。找这份工作是看在佳日文化以前出版过有名的杂志,想进来学点东西,没想到被捆住了。

    是啊,不知不觉就开始主动加班。符黎深有同感,但又对另一件事颇感好奇。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每次都要做笔友,不用聊天软件说话呢?

    过一会,沈莹递回字条,一笔一划写下的字迹令人触目惊心。

    我之前的公司会用网络监控员工的言行,所以对了,你要提防Elena,据我观察,之前坐在这个位置的编辑就是她挤走的。

    符黎迅速回头,望了望Elena的工位。座位空着,桌上堆满书籍,还有偶像演员代言的饮料瓶。网络监控,提防她顿了顿,感觉寒意爬上脊背。

    不会吧,为什么?

    Queen   bee   syndrome。沈莹写下一串英文。

    蜂后综合症。顾名思义,一个蜂巢里只能有一个蜂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身居要职的女性反而对同性处处贬损、苛刻也许出于嫉妒,也许想通过诋毁其他女性来和男人打成一片。我工作起来不像女的那么拖泥带水,我雷厉风行,像个男人。Elena不是没有可能说出这种话,而且在同样具有性别歧视的男性眼中,这正是蜂后们向上攀爬的管道。

    符黎无言以对,画了个哭泣的表情,又添了六个圆点。

    反正E就是很拼命,很疯,我听说之前众阅出版社的责编一直拖延她的审阅,她就去那个责编办公室和对方吵架,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审。总之,你要小心啦。

    好。但是,话说回来,我们的上级不应该是主编吗?

    你还没发现吗,李争青已经很久没来了。随着字数增多,沈莹的字迹逐渐潦草。他只是个挂名的主编,抠门的土财主,现在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也不参与这边的业务了。

    正写着,鼻尖闻到一股刺激的香水味。Elena来了。她把纸条挪过去,接住沈莹同情的眼神。

    而后在姚佳诚的推波助澜下,Elena命令负责人重新修改了合同。公司的财务人员从未显露真容,就连当初负责招聘的HR也再没出现过,至于法务则更不可能有。她不知道究竟是谁负责拟定各种合同,但总归修正了稿费结算的错误。看着Elena今天的办事效率,符黎想起高中时期的地理老师。她是一个明显偏爱男孩多过女孩的人,会在课堂上讥讽班里青春靓丽的女学生,却偏袒在自习课打闹的男同学。那群最漂亮的女生说因为她老了,所以嫉妒如今觉得荒诞不经,但那时候她们都习以为常。

    打那天起,沈莹成了办公室里最自在的人。既然下定决心离职,也就不再背着包袱,不必看别人的眼色。走出这栋死气沉沉的灰色大楼,一切身份、地位都会沉没于芸芸众生里。但符黎没法做到。正如沈莹说的,她被捆住了,不能轻易逃脱。Elena是她最畏惧的对象,因为红发转校生和地理老师以及成长过程中她遇见的所有蜂后都汇聚在她的身上。

    符黎谨小慎微地躲避着,中午吃饭的时间也尽量与Elena错开,好在暂时相安无事。工作依然繁重:不断向乙方推销佳日文化的品牌,又不断被拒绝,幸而过程中还有一些人肯大发慈悲。无意间,她发现先前涉足本市的一级通缉犯已经落网。要不是浏览器自动推送了每日新闻,她根本记不起自己当初曾经为此心惊胆战。通勤和工作似乎能让人忘记很多东西。

    卫澜好像回到了这里办公,但自从在便利店门口碰面后,他就像销声匿迹了一般。在漫长萧瑟的冬季里,他似乎只想短暂地出现一下。她甚至怀疑他与内科病房的男孩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因为在一幢楼的转角与旧友迎面相撞属于少女漫画的剧情,而她毫无疑问,正身处于焦躁麻木的现实。也许他也在忙。到了阴历年底,所有人都忙碌起来。

    今年春节早,过了新年没多久就是除夕。符黎要回去和家人们团聚,还要看看半年才见一次的亲戚们。许多人不喜欢春节聚会,尤其是讨厌他们各种翻出花样的旧观念譬如攀比和催婚言论。但她的亲戚少,几乎没有同辈,也不值得厌烦。恰恰相反,她很期待,因为感觉可以回到小时候。

    过年时,仲影没有选择回家。他说路途太远,在写完手里这本书之前,他不会去任何地方。为他准备的礼物终于邮寄到家:一条珍珠项链,漂洋过海,美丽,细腻。离开租屋前,她把礼物送给了他。

    仲老师,谢谢你帮我供稿,还有春节快乐。

    符黎是有点私心的,她想看看室友收到这份礼物的反应。但他脸上没有显露任何异色,一如往常。要戴上试试吗?她满眼期待。他修长的手指拎起项链一端,让珍珠贴在另一手掌心。他不需要镜子,轻轻一挽就戴好了。项链不长,刚好贴在颈侧,成为他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装饰。

    谢谢。仲影说。

    正合适,再长一点都不行。她盯着他的锁骨。珍珠衬得他更具时尚模特的氛围,或者添了几分遥远他乡的异国情调。不,也许她不该这么认为。她不确定。但项链的紧缚感和圆润的光泽总是引人遐想。

    离开的时候,符黎承诺会早点回来。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不知道他是否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但至少,那个游戏还差一点才能通关。除夕当天,家人开车来接她。夜晚,她收到一众好友的祝贺消息,大多是初中、高中同学,群发。虽然平日里早已不联系,接到消息时,她仍觉得欣慰,一一把祝福的话回送过去。

    烟花被禁止,屋外响起了电子鞭炮的声音,震耳欲聋。符黎听着那响动,却惦记起小叶不久之后的考试。学音乐的人会对这些声音更敏感吗?正思索着,她恰好接到他打来的电话。

    jiejie,明天我们出去玩吧

    什么?我这边听不清。

    春节晚会与鞭炮声交织成一张网,几乎揽住对面所有话语。

    忽然,叶予扬在电话那头,觉得可以大声说出他的无理要求。

    我说,明天我们出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