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挟恩图报
第二章 挟恩图报
作为女魔尊的那一世,从万尸潭九死一生像活死人一般爬出来的顾采真,自此落下了畏寒的毛病。即便后来成魔成尊,她的修为臻上,有魔气护体,功法霸道无比,哪怕是万年寒冰都奈何她不得,可那种彻骨如死寂般的寒冷,依旧刻进了她的骨髓中,至死如影随形。但隔世重生后,因为解开上辈子执着于心的重重误会,又收获了四个爱人以及他们完整的爱,她上一世的恨意和心结散去,这样怕冷的习惯才跟着消失。 因为,她的心不冷了。 但她依旧不喜欢寒冷的环境,若非为了生命中最重要的四个人之二,此时此刻的她宁愿选择继续在温暖的小木屋里待着,而不是在冰天雪地里一步一个雪坑地往前挪。家里的木柴烧着了虽然烟熏眼睛,起码它暖和啊 虽然从这个小世界外带进来的些微灵力,让她并不怕冷,可不代表她就会喜欢此刻寒风卷着雪花,不停扑到她脸上的感觉。就算有面纱勉强隔着,也依旧令她觉得不愉快。她口中呵出的一股暖流,很快变成湿哒哒凉飕飕的水气,浸透了面纱,覆在她的嘴唇与鼻尖,着实不太舒服。 她是先感知了季芹藻和池润所出现的方向,然后才出发的,施展了在这个小世界中被称为轻功的功夫一路赶过来,直到距离他们所在地还有半里路时,她才选择开始老老实实地走路,啊不对,是艰难跋涉过去。 毕竟,他们两人的身份不一般,又是被人偷袭暗算受伤落难于此,警惕性绝对很高,若是看出来她是目标明确地冲着他们而来,哪怕她和那些想要对付他们的人,出发点和目的都千差万别,她想要亲近他们也还是会难上加难了。远一点地方她来时的足迹若是不见了,还可以解释为风雪太大,很快就掩盖住了,近一点地方的痕迹必须明显而自然才行。 刻意在旁边又绕了一圈,顾采真才慢慢靠近了山林一处被雪覆盖的避风崖下。 她穿着厚实的褐色蓑衣,戴着青箬笠,手里还拎着路上随手打来的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毕竟她可是冬日出门打猎,偶遇受伤之人的猎户女。 她走近一堆仿佛是隆起的土坡被雪覆盖后的凸起,眼尖地看到了一只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已经被冻得发红的手。 心猛地一提,眉头一皱,她下意识扔下手里的猎物走近,却又在蹲下伸出手的瞬间,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想要把人从积雪中立刻拉进怀里的冲动,转而用身上一柄小猎刀的刀柄,去拨了拨那只手。那修长的五指被触碰后忽然动了动,像是主人被唤醒了一丝丝意识。顾采真见样子装得差不多了,终于亲手去握住那只手,同时另一只手开始用力拨开对方身上覆盖的雪。 对方手掌传来的寒凉令她心疼不已,手里的动作不由加快,一边的雪拨干净了,渐渐露出对方的半边身形,那一身满是血迹的白衣如同落在雪地里的一块染了血的玉,看得她差点当场失控地想要杀人。 不不不,这是小世界而已,她的到来会救下季芹藻和池润,他们不会像原本的小世界的走向那般,怀着良善的心和尚未施展开来的抱负,年纪轻轻就被冻死在此处,甚至连尸骨都要等到来年才会被就地草草收敛成一座无名墓。 他们会像萧青一样,好好活下来,她会让他们爱上她他们会相爱相守,像以前一样。 顾采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正要起身绕到另一边去继续清理他身上的雪,那只手突然速度极快力道极大地反手攥住她的手腕!凉到骨子里的寒气,让顾采真的心都跟着就成一团。 她的芹藻 顾采真俯下身,一边忍着不让自己真情流露,一边低下头去,扶起他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身上,边拍落他身上的雪花,边试图把人抱起来。然而在看到季芹藻身下露出的,有别于土地黑色的深玄衣袍片角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池润! 第一次进入小世界,她与他们魂魄碎片的感应虽然没断,但不可能感知得那样清楚,而随着她的到来,很多事情的走向与她来之前的既定发展也会产生越来越大的偏差。她只知道,季芹藻和池润两人一同受了重伤又被困在这深山雪岭,却没想到他们自山崖落下后,会这样堆叠着落在一起。 这样是不是会加重伤势?她忧心忡忡,幸而面纱遮挡了她的表情。 他们二人遇到刺杀,抵挡了一阵后因为实在寡不敌众,都负了伤,被追杀后才进到这座山里,又从这崖山被逼落下,因为对方也死伤无数,忽然变大的风雪阻挡了对方想要下来赶尽杀绝的心,也给顾采真来找他们和扭转他们命运提供了契机。 带我们离离开这里!用极大力气攥住她腕子的季芹藻,猛然睁开眼睛,因为受伤和寒冷而面色发青,但眸光却异常坚毅,即便此刻身陷囹圄有求于人,从小身处高位的气场依旧无所遁形。 她的师傅,也是她的爱人,季芹藻,是绝不会用这样的姿态与她说话的。他对她总是那么温柔而包容,就好像不论她犯下什么错,在他那儿都是可以得到原谅与宽容的。所以,她才会仗着他的喜欢而肆意去欺负他 有一瞬间,顾采真几乎有些陌生地看着的年轻男人,但她很快回过神来,这个小世界的季芹藻自幼被立为太子,就算五官与她记忆里的爱人几乎有九成九的相似,可作为皇位继承人,有这样震慑人心的气度实在太正常了。 要是顾采真有心挣脱,季芹藻就算是平时没有受伤的状态也不可能抓住她的手腕,但她既想要救他,又怕自己答应得太痛快而显得很反常,于是只好继续演着戏,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眉眼中带上些许审度打量之意。季芹藻迎上这双在漫天风雪中清亮透彻的双眸,感觉到自己已然要力竭。他的五指僵硬地颤抖着,有些握不住手中纤细的皓腕,但又不肯放开,双眸中依旧带着几乎是在燃烧他所有力气和剩余生命力的坚持。 然后,他的态度便软了下来,语气带着一丝藏起了所有骄傲的请求:还请姑娘出手相救。他一边抓着她不肯放手,一边却咬着牙挪了挪身体,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眼坠崖前还为他挡了一箭的好友不知昏迷了多时的池润。 崖下几处凸起的山石陡峭至极,他们落下去时他不能再让池润受伤,所以踢着一处崖壁借力一翻,缓冲了两人落下的速度,落地时雪地松软,倒也幸运,他就地一转,和池润滚出去一段路,好似撞到了什么树木或者石块,这才也昏了过去。 季芹藻再血统高贵地位崇尊又如何,此时此刻,他清醒地知道,当务之急是他和池润必须活下去。朝廷中形势诡谲多变,邻国多次扰边试探,虽未有城池陷落,但也不能放任下去。如今,不管是日渐病重的父王,还是在朝中权衡几派的池家,亦或者黎民百姓和戍边将士,都需要他们活着,回去。 他们这回明面上是一路去边境替圣上视察民风军情,犒奖边境兵将,好似是个轻松差事,其实暗地里则是搜集三皇子私养精兵上万人,以及大规模制造火器弹药的证据;还要调查靖南王克扣粮草中饱私囊,又血腥镇压军中士兵哗变一事。 虽然他们已经非常小心,却还是被走漏了消息。三皇子与靖南王明面上毫无交集,此时因为将他们视为共同的眼中钉,立刻狼狈为jian暗中达成协议,靖南王买通这处的官员设下鸿门宴,三皇子派出数百十死士,左右夹击,完全是想将他们斩杀于归京途中,好来个死无对证。 顾采真是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的,但作为一个深居山林的猎户孤女,她自然不应该知道这些。她一边想着回头等有机会,一定要活剐了三皇子和靖南王这两个玩意儿,一边也没立刻答应季芹藻的要求,只是道:让我看看他的伤势。随即晃了晃手腕,示意季芹藻放开她。 季芹藻见她不像是要走的样子,便依言松手,指尖冻僵得有些直不起来,勉强拱手说了一句,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这里人烟罕至,又暴雪连天,唯有这个全身上下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姑娘,是他们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 他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这一会儿工夫眉目间又沾满了刚刚飘落的雪花,顾采真听得心里直揪,也看得心疼,又不好表现出什么,连忙跪在雪地里低头扶起池润察看。 年轻俊美的男子双目紧闭,脸上有斑斑血迹,浑身上下伤口不计其数,显然经历了一番恶战。尤其是他落崖前为季芹藻挡掉的那一箭,导致他的咽喉处被锋利的箭头划破,伤口血液已经干涸,但青黑诡异充满不详,顾采真心一沉,有毒! 必须把毒血放干净。她一边对季芹藻说道,一边拿下箬笠,露出简单绾成的发髻,动作利落地微微卷起面纱下方,露出润白秀气的下颌与粉色妍丽的樱唇,俯身毫不迟疑地单手托在池润的脑后,唇部贴上他的咽喉,为他一口口吸出毒血! 但这过程需要时间,此间天寒地冻,季芹藻此刻的身体状况让她也放不下心来,所以她干脆反握住季芹藻的手,以掌心为介,为他输入内力治伤加御寒。 季芹藻见到她的举动不由一怔,周身一股暖意徜徉开去,内伤导致的虚弱得以换衣,他并非食古不化,自己刚刚一醒来因为求生都拉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不肯放开,如今她肯主动为好友祛毒,还兼顾照应他,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都要靠边站,毕竟事且从权,此时没有什么比池润的命更重要的了,他微微感激地看着少女,而对方太过专注,竟像是丝毫不觉。 渐渐地,季芹藻心中又闪过一丝惊讶,以及不敢置信的惊喜。他没想到,这少女的内力这般雄厚,除了输送给他,她托着池润后颈的手显然也在运功,竟是对他们两个一边都不曾落下,就算是这样,她看上去依旧游刃有余。 原先他一醒来就向她求救,不过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但仔细考虑,她若是一个寻常弱女子,这样极限恶劣的环境,她自己能离开都勉强,何况带上他们两个重伤之人。但既然她会武功,看起来又懂医理,他们倒真有可能绝处逢生。 也许她是什么隐居在此的高人之后,季芹藻猜测着,并不觉得顾采真会是三皇子或者靖南王派来的人,毕竟对方当时狠下杀手,现在哪怕袖手旁观,他和池润也坚持不了多久。 池润觉得浑身都很疼,冷得几乎如同沉入了深海底,但身体上忽然覆上来某个热源,紧接着,身体中也被源源不断地注入某种带着生气的力量,他便渐渐暖和过来。再然后,僵硬的四肢也逐渐舒缓,咽喉部位随之传来某种温热疼痛又柔软奇特的触感,之前淤积在心口几乎要将他活活闷堵冰冻致死的一口浊气突然散去,他猛地睁开了双眼,就看见一个蒙面之人离自己非常之近! 小心!池润不可!季芹藻高喝一声,反手握住少女的手拼尽全力向后一拉,再侧身一护,帮她避开了池润醒来瞬间就陡然出手的杀招! 顾采真的面纱在她取下青箬笠时就有些松了,加上她为了给池润吸毒血,从下方卷起些许,此刻被季芹藻的衣袖一拂,顿时飘飘悠悠落在了雪地上,露出可谓明艳绝世的倾城容颜。 季芹藻本就虚弱至极,顾采真可不想压着他,所以硬是凭着过人的武功加上一点灵力,在向后倒去时翻转身体当了他的rou垫,饶是如此,掼在她身上的力道也让他吃不消地剧烈咳嗽起来。他用手撑住旁边雪地试图从她身上爬起来的瞬间,才将这张让人惊艳到失神的脸收入眼帘。 顾采真将他扶起来,顺便看向一击不成又因为体力透支而再度晕过去的池润,然后冷着一张脸,快速捡起面纱蒙上,我不杀你们,但也不能再救你们了。 季芹藻原本也正看向没了生息生死难卜的池润,闻言赫然抬头看向站起来就要走的少女,等、等等! 他的手垂在袖子里抓紧了地上冷硬的雪块,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别看顾采真刚刚语气动作决绝至极,其实恨不得立刻上前把人抱入怀里好生照顾,但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哪怕心里再想靠近他,她还是沉默不语地故意后退了一步。 别走,咳咳咳!季芹藻掩口咳了几声,在呼号的寒风里听得人心都要揪起来了,我朋友意识不清,并非有意攻击姑娘。 只要,姑娘愿意施予援手救下我们,我可以、可以给你任何你想要的。 权力地位,荣华富贵,哪怕她想要这座山这片林,只要他和池润活着,这些他都能兑现。 生平第一次落难至此与人交涉的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自己开出了多大多诱人的空头承诺。 他只知道,少女听了他的话。像是真的动了心,终于重新向他靠近一步,问,任何东西,都可以吗? 嗯。他郑重地点点头。 直到三天后,季芹藻的内伤好了近半,寒咳之症也渐渐减轻,可以勉强从客房床上坐起身;而连续高烧的池润虽然依旧昏睡不醒,但起码热度也降下去了时,顾采真告诉季芹藻,池润已经性命无虞,再过一两天就能醒来,她就算是达成了施与援手就下他们的条件了。 所以,轮到她提出她的要求了。 顾姑娘请讲,季芹藻颔首,不管你想要什么,秦某他日定当回报。 此时,化名秦早的太子殿下一点也没觉察出对方的不同寻常,他带着一贯得体温和的笑容,看向面前神秘莫测独居于此的少女。顾采真依旧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顾盼间清濯灵动的眼眸,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你。 什么?季芹藻面上闪过一丝错愕,疑心自己听错了。 以前两人定情后,她就很喜欢这般偶尔弄些小惊喜去作弄自家师傅,他每每都很无奈,却又会容忍她胡作非为,此刻顾采真见到除了在雪地初见后,即使受伤也一直很从容的太子殿下显出有些慌张惊诧的神色,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令她心情很好。 她压下心里的淡淡笑意,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要你,秦早。 秦早,我的芹藻。 季芹藻震惊之余,第一次后悔自己随口所起的化名,这听起来就好像直接在叫他的名字一样,也太亲昵太、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