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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有打烊。因为储钱比银行利息高且存取便利,她把月梅还的钱存在了钱庄,走过马路掀起帘子进门,一股子阴森黯淡的氛围悄扑而至,烛火快燃尽了,滴了桌面一滩热蜡油,高高柜台镶嵌根根拇指粗的铜条子,中间凹陷一块半圆的洞口,用于递票单和钱票,听说曾有流氓来打劫,后还是放弃了,那般结实的四方笼子,只有出不能进的份。后头坐着个年轻的伙计,白炽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疲倦之气。一个黄包车夫正在取钱,脸皮卡在铜条子间,大声地说话,生怕里面的人听不见。“侬嗓门轻点轻点,我又不耳膨。”伙计一面劈里啪啦打算盘珠子,一面呵斥他,车夫声音果然小了些,却没捺两句又响亮起来。冯栀坐在板凳上等候,看着只蛾子被烛火烧得嗞嗞作响,直到伙计连喊她几声才恍过神来,虽然没有票单,但她记得票单号,伙计给她个挂失单重新填了,又写下保证书,扣掉手续费,才把剩余的银票连同换好的碎钱一齐给了她。她叫了一辆黄包车载到外滩,待下来才发现离十六铺码头还有很长一段路,若再叫车又不划算,只能自己走,天上有弯娥眉月,黄浦江水哗哗啪打石礁,很多大小船黑黢黢停泊着,但也有轮船陆续靠岸或离岸,发出沉闷又冗长的汽笛声。外滩妓女很多,离十六铺码头越近人越多,成群成群地站街,等着下船来狂欢的洋水兵。冯栀沿岸边走,手轻抚着肚子,脑里一闪过常燕衡便心如刀割,她现在像只飘零燕,已经无家可归了,想着是否要乘船回苏州找姆妈,但又很恨她受月梅的钱财蛊惑,实在不想再见到她,更怕月梅她们会找去。正想着忽听吱扭一声,旁边电话亭里跑出个烫鬈发的女子,一屁股坐在花圃的石台上捂面哭泣。冯栀鬼使神差地走进电话亭里,犹豫半晌,终是拨通了常燕衡公馆的电话。话筒里嘟嘟嘟拉长音调,像重重摁在她的心上,一声、二声、三声.....不晓响了多久,她都要放弃了,才听得那头拎起,他问:“是谁!”还带着喘息。那嗓音熟悉极了,再听见简直恍若隔世,她的眼泪一下子倒灌进了喉管,热辣辣又极其苦涩地堵塞在那里,想开口却哽着说不出来。常燕衡送余曼丽和陆长友到院门口,忽然隐隐听见二楼有电话铃声,他以为是自己又幻听,并没多做理会,倒是余曼丽讲:“有电话在响呢。”“或许是来恭喜你的。”陆长友玩笑道,显然他也听见了。常燕衡倏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转身就往房里疾步奔去,余曼丽还没见他如此失态过,有些担心:“是不是出甚麽事?我去看看!”陆长友望向她的背影,却没有动,只点燃一根烟抽着。常燕衡觉得那电话叮铃铃声如夺命符般,深恐快至跟前时它突然不响了,幸好他所担忧的场景没有出现,一把拎起话筒,气也顾不及顺再说话:“是谁!”那边没有说话,但他听见汽笛声,又听见自行车铃铛声,一嗖就过了,很快镇定下来,又问:“是谁?”依旧没有响动,像那端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不肯放弃,蹙紧眉宇凝神认真分辨着,终被他听见细细地啜泣声。“阿栀?!”他又确定又有些不确定,握听筒的手心都攥出汗来:“阿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他听见那头有个男人在嚷:“好了没,小姐你电话用好了没?我有急事!我有急事!”常燕衡很紧张她真的会挂掉电话,声音近乎嘶吼了:“阿栀你在哪里,到底在哪里,你乖些,快告诉我!”冯栀眼泪淌满了颊腮,现在说这些有甚麽用呢,他和余曼丽订婚礼毕,事成定局,为时已晚,再来不及了。她听见那边有个女子关切的声音:“燕衡,出甚麽事了?”是余曼丽,余曼丽一直在他身边,她脑里轰然一声响如炸雷,整个人都呆了。怪道他许久不接电话,接起电话时喘息难平,他(她)们俩正在度春宵啊,真不该打这通电话的,她的心都碎了。手里的电话筒瞬间幻化成一条巨毒无比的乌蛇,她再多握一下就会被它咬死,猛得将电话筒连同里面的声音重重挂掉,后面的男人挤身上前,拿起话筒开始一圈圈拨号。冯栀一步步走回路边,隔着半人高的围栏、可以看见底下的黄浦江水宽阔又高深,跳下去就甚麽痛苦都没了。新闻报上常会刊登有人跳黄浦江,几乎没有人生还,甚至连尸体都难能找到,她那时想过,是要多绝望才会如此绝决寻死,她现真的体会到了。她的一只脚搭上围栏的突隙,另一只脚一蹬再使把力,便可倒头栽进黄浦江中......可怜腹中的孩子,还不及来到这世间.....就在顾念之间,有个人比她更快。她听见许多人大声惊叫,侧头恰看见那个在花圃哭泣的女子,迅速翻掠过围栏,袍摆翩飞,连面庞都没看清,便像个断了线的风筝掉下去了,很多人围簇过来,都探头伸长颈地俯视,却甚麽也看不清,有的遗憾叹息,有的兴奋嬉笑,先还鲜活的生命不过是个意外的水花,绽了一下,很快恢复至平静。一大群洋水兵笑闹着走过来,有人吹着口琴,婉转悠扬煞是好听。冯栀背脊连衣汗涔涔地湿透,感觉像自己死过了一般,她又站了会儿,开始继续朝前走。很快就如浮光掠影般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第玖贰章两年后过春节,织布厂放了假,重新开工这一天,也没有甚麽事做,主为掸尘清扫,彼此寒暄见礼,每个人脸庞都洋溢着笑容。周希圣给机器都添满柴油、倒是忙忙碌碌一上午,眼看快接近饭时,打来盆热水盥洗干净脸和手,把工服脱了,换上黑色厚呢子大衣,快步出了车间,朝一幢二层的办公房走去。路边有一株腊梅树绽放了,花瓣冷香扑鼻,有几个女工在折花枝,他也上前折了几枝,拿着进房踩梯子上二楼,右手第一间里面传出笑声,不便进去,恰有人往里走,他便拜托她一句话儿。须臾功夫,出来个年轻女子,穿件藕荷色罩袍,烫鬈的乌油发皆松笼在脑后齐肩,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因没睡好有些肿,微微觑着,倒别有一种柔弱的娇媚之感。连笑意也懒懒地:“今吃饭怎这样早呀?”周希圣把手里的花枝递给她,一面解释:“一小时后要和经理去码头接客人。”那女子轻“嗯”一声,抱着花枝辄身走了,他想起甚麽又喊道:“阿栀,外面还是很冷,你把围巾和手套戴上。”也不晓有没有听见,门口总有人进进出出,他堵着很奇怪,索性让到过道里站,过道有钻堂风,吹得打开的玻璃窗哐当哐当作响,他去把插销阖上。又略站了站,冯栀带着个年轻小姐一道过来,走近他介绍道:“新来的会计,名叫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