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章 侍妾
第四六章 侍妾
而屏风后的花扬,岂止脸色不好,若是依着她以往的性子,估计当下就会把宋毓捅个对穿,然后再大大方方地杀出去。 可是,在知道屏风那一侧站着的人是顾荇之以后,花扬生平头一次克制了自己的冲动。 她隐隐觉得这种势头不对,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出来,我有话问你。 男人清润的嗓音带着薄薄的愠怒,从屏风那头传过来。 宋毓如蒙大赦,转身对花扬弯了弯那双桃花眼,略带歉意地想推开那柄抵住后心的匕首。 推不动。 叫开了门之后管事便走了,此刻外面只剩下顾荇之。 宋毓没想到花扬这么倔,眉头一蹙,对她挤出一个无奈地笑,继而对着屏风外的人道:方才忘了拿浴袍,在外间的衣架上,劳烦长渊兄替我带进唔 匕首忽然刺到皮肤,森凉的感觉袭来,宋毓那句话说得就像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最后那点若有似无地喉音暗哑,甚至带上了胸腔里低低的震动。 连花扬都要误会他们真的在做些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去看屏风外那个朦胧的身影,却见顾荇之饶是站着,周身凛冽的寒意已然藏不住了。 若是被他知道,藏在宋毓浴桶里的人是她 思及此,那颗向来不受任何人威胁的心,倏地就有了些松动。 喂,宋毓回头,低沉而轻佻的声音响在耳畔,你真的要他进来看到我们挤在一个浴桶里? 花扬瞪他,低声道了句,我不在乎。 哦?宋毓挑眉,脸上的得意都要漫出来,你若是不在意,方才听到他的声音也不会激动得刀都快握不稳了。 面前的人张了张嘴,又愤恨地闭上了。 见她这副样子,宋毓还有什么不明白,大着胆子又将匕首往外推了推。 耳边响起顾荇之沉而缓的脚步,他已然踱到衣架边,伸手扯来了宋毓置于上面的外袍。 你不是没地儿去么?他一顿,冲花扬扬了扬下巴,到我这儿来,替我做事。 谁说我没地方去?某人不服,天下之大,四海为家。 宋毓几乎要给她这副逞强的样子逗笑了,挑唇道:别说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刑部在找你、大理寺在找你、百花楼在找你,再过些时日,就怕是连朝廷殿前司都要开始找你。 言讫一笑,颇有些嘲讽意味,到时候怕就不是四海为家,而是划地为牢了吧? 花扬黑了脸,不服气道:我还可以找顾荇之啊,他是舍不得杀我的。 嗯,不杀你。但依着他那一板一眼的性子,你就等着在刑部坐一辈子牢吧。 花扬语塞,很想直接赏他一刀,但又觉得他说得很对。 宋毓弯着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笑意盎然道:你不是怀疑我么?来我这里,我让你查个明白。 火光水色之中,屏风之外的脚步声愈发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绕过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身后的人终于露出妥协的神情。 后心的匕首往后退了半寸,宋毓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扯来漂在水面上的巾布将关键部位遮住,转过身伸出湿淋淋的掌,要同她来个击掌为盟。 然而花扬却嫌弃地退后半步,利落地翻出浴桶,叫宋世子伸出去的爪子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顾荇之略带凉意的声音也在耳边响了起来。 他背对两人站在屏风一侧,伸手将睡袍递给宋毓道了句,拿着。 哐啷一声,从来手起刀落袖不沾风的人,惊掉了手里的匕首。铁器摩擦地面,清脆森冷。 顾荇之蹙了蹙眉,似是没想到当下的场景中还能听到这样的响动,一时警觉地瞟了过来。 花扬立马侧身一避,湿淋淋地闪到了那扇苏绣屏风外面去。 屋里烛火本就不亮,屏风虽不完全避光,但上面大片的刺绣还是挡住了顾荇之的视线。 隔着段距离,他只能看到一个乌发白衣女子的背影。 似乎 有几分眼熟。 如此思忖着,脚下的步子便往屏风处挪了挪。 一双带笑的桃花眼凑过来,挡住了顾荇之探究的视线。 宋毓若无其事地整理衣衫,笑道:这是我府上的侍妾。今夜刚入府的,还不太懂规矩。 言讫半调笑地打量着顾荇之道:你这不苟言笑的性子,可别吓着人家。 顾荇之一听这话,便转头给了宋毓一个白眼,我可从没见过哪个侍妾会穿着衣服从主子的浴桶里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怀疑地看着宋毓那张明显潮红的脸,语气凛然道:你该不会是强人所难,来硬的吧? 咳咳宋毓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回想起那柄匕首抵在自己心口的感觉,宋毓忽然想起虎跳峡那次,在顾荇之嘴上看见的红印子。 他突然很佩服顾荇之,对着那样一个女罗刹竟然还有脾气来硬的。 思及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方才那一步,不失为背水一战。 若是真的被顾荇之逮到他赤身裸体的和花扬挤在一处,按照他对这人的了解,宋毓真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自掘坟墓。 于是他清了清嗓,避开顾荇之的问题,赶紧对着屏风外的人道了句下去。 屋里的烛火豁然一晃,门被扣上了。 宋毓整好衣袍后摸来几盏烛火,将顾荇之带去了书室。 夜间的风,氤氲在渺远的茶香里。宋毓往榻上歪了歪身子,斜倚凭几,又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慢样子。 他看着面前端坐如松的男人笑了笑,推了盏茶到他面前问到,顾侍郎深夜造访,该是有急事的吧? 顾荇之没心情与他品茗闲聊,闻言只是挺直背脊睨着他道:这些日子你将郡主看好些,无事最好待在府中,少出去。 宋毓被他这劈头盖脸的吩咐砸得脑懵,正要问为什么,却听顾荇之话锋一转,神情肃然地问到,你与殿前司可有过什么纠葛? 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被问了两个同样问题的宋毓有些头疼。 他很想告诉顾荇之,这个问题你女人方才也问过,且就连措辞都跟你一模一样。 于是,他又把刚才跟花扬说过的话跟顾荇之再说了一遍。 不出意料之外,顾荇之在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以后什么都没说,关于殿前司的话题便到此为止了,甚至连春猎的刺杀都没有提。 今春才摘的新茶,清新芬芳的味道,此刻入口却有些苦涩的滋味。 也许就是这样,身处朝堂的漩涡之中,饶是故友旧识,心中仍会留有余地,一些事也不是能够全然坦白的。 宋毓看了顾荇之半晌,低低一笑。那段关于吴汲的消息,便随着口中的茶水被悉数咽下了。 眼前之人毕竟不是心思单纯、直来直往的花扬。 这人在官场浸yin的时间比他久,势力也是盘根错节,再加上他的城府和谋略,但凡哪一点让顾荇之起了疑,要查他个底儿朝天,不过只是三两句话的事。 宋毓自觉冒不起这个险。 两人都默了片刻,顾荇之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便随意敲了敲桌案,起身告辞。 回程的路上,马车辚辚,月华如水。 顾荇之沉默地靠着车壁,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范萱的疑惑算是已经解了,可是棋谱呢?殿前司呢?还有那个在陈相遇刺之后,无端消失的人呢? 按照当前的信息,陈相既然料到自己必有一死,那么当晚那个消失的人,会是凶手派去的么? 不对。 顾荇之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推断。 如若那个消失的人是凶手派去的,那么一开始,他所设计的诱捕圈套,百花楼就不会上当。 当时花扬就是因为要去解决掉这个隐患,才会落入埋伏。 所以那个人,一定不是凶手的人。 既不是凶手的人,又不是陈相的人,在遭遇刺杀之时还能逃脱 顾荇之越想越迷惑,最后只得心烦意乱地叫停了马车。 车幔微起,一江明月扑入眼帘。 顾荇之这才发现,车夫今日走的是往常他最喜欢的那条道,依河而建,闹中取静。 再过几日,便是七夕花灯节。 沿河的小道上,已经有小贩开始张罗花灯节要出售的各色物品,女子的绢花、珠钗,情侣间互表心意的花灯和红绳。 倏尔风来,耳边漫过潮水的响动,隐隐夹杂细密而清脆的银铃声声,顾荇之的脚步骤然停住了。 今夜行人不多,店铺前也只是零落地挂着几盏红灯笼,孤寂地投落些许幽光,恍如隔世。 顾荇之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些光怪陆离的梦。 他出生名门,自幼饱读诗书,自然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可是此时此刻,听着风声浪涛、银铃轻鸣,他忽然很期待一抬头便能听见那个娇俏的女声。 听见她笑意盈盈地问自己,是在给哪家姑娘挑礼物。 可是没有,耳边除了河风空阔和偶尔的行人交谈,便只有细细的银铃。 顾荇之失笑摇头,似是自嘲,而后行到小摊前选了一根用红线系好的银铃。 没有这个人,你听我说! 手上一软,银铃被旁边吵闹的一对男女撞落在地,顾荇之一怔,俯身去拾。 然那两人正闹得激烈,也不管有没有碍着别人的事,兀自站在原处不动,害得从来都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顾侍郎迫不得己听了一回墙角。 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人,我是骗你的。男子心急如焚,拉着姑娘不肯撒手。 姑娘梗着一副泫然欲泣的嗓子,委屈道:那你为何要说你是与别人去的,故意让我伤心。 这男子闻言笑起来,这还是为了给你递消息,醋一醋你么否则,你又怎么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叮呤 耳边骤然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顾荇之也不知道这是风吹银铃,还是脑中有两根铮线忽然相触了。 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人。 故意的。 为了给你递消息。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话像潮水一般轰然入耳,然而浪涛退去,露出浅滩上细微的痕迹。 他忽然想起秦澍说过,当年北伐运粮路线是绝对保密,只有参与运粮之人才知道的。那些人中除了范萱之外,全都死于北凉人的剑下。 故而当年的运粮路线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直到今天依然是一个谜。 从头到尾就没有这个人 那个从陈相遇刺案上消失的人,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而是陈相故意留下的暗示? 就像北伐一案上,实则一直是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环。 那个向北凉出卖了运粮路线的人。 他也像是陈相一案中这个小厮一般,毫无痕迹的凭空消失了。 所以范萱大难不死,才会选择隐姓埋名。 因为一旦有人知道他是这场浩劫的幸存者,他便会变成人人喊打的叛国贼,变成那个人的替死鬼。 而那个人,如今应当仍然潜伏在南祁的朝堂上,位高权重。是范萱凭借一己之力、一面之词,难以撼动的存在。 那么 此次造访,北凉人会不会借着当年叛国一事要挟,借用此人之手,谋取更多利益呢? 大家帮顾大人记着啊,这顶绿帽先给他放着,缓缓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