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人在年纪尚浅的时候,总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黎彦有不想让纪霭知道的事情,例如母亲的势利眼,例如他突然多了个同父异母的病秧子弟弟,例如父母之间的争吵,例如被锁的银行卡。 纪霭也有不想让黎彦知道的许多事情。 那些事情可能很小很琐碎。 例如在大学时,每天晚上她在电脑前与黎彦聊QQ,总会被室友要求打字小声一点,电脑屏幕也要调至最暗,别影响她们睡觉。 那时她用的电脑是老款台式电脑,二手的,是大一开学时纪霭从一位毕业师姐那买下来的。 显示器很笨重,键盘按键声很大,调暗的屏幕在一室昏暗的寝室里看得她眼睛发酸。 昂贵的越洋电话费不是她能承担的,虽然接听不用钱,但还是会心疼黎彦的生活费。 睡前电话也没办法在寝室里面打,她得躲到楼梯间里给黎彦说晚安。 黎彦问她与寝室室友相处得怎么样,她要笑笑回答,挺好的。 那些事情可能很难堪很不解。 例如有挺多男生追求她,她一一拒绝,说自己已经有男朋友了。 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传出,和男友异国恋的她不堪寂寞,与许多男生乱搞暧昧关系,撩得对方春心荡漾,又以有男朋友的借口拒绝对方。 纪霭回想起来只觉得好可笑,要是那些年有绿茶婊这种形容词,那她应该会当之无愧。 还有些事情,是让人极度无力的。 也根本不是那个年纪的她,只要尽力就能够扭转的。 大二时黎彦问纪霭要不要暑假时来澳洲过冬,机票住宿都不用愁,小少爷的卡里有钱,纪霭只需要办好护照和签证就行了。 办签证要保证金。 纪霭没想太多,直接问母亲能不能借她十万放银行卡里,等她把签证办出来了就把钱还给家里。 那个时候,母亲眼里露出的破碎感,让纪霭至今都无法忘怀。 母亲苦笑摇头,哪来那么多钱?五万块钱家里都拿不出来,真的想要的话,要去跟大姨家借一笔。 纪霭喉咙哽咽,连连摆手,摇头拒绝。 她不需要了。 她只能骗黎彦,家里不同意她去那么远。 两人还因这件事小吵了一次。 傻妹那时候你要是告诉我了,我就给你找笔钱 黎彦蓦地哽住,说不下去了。 一阵酸楚从胸腔里直窜至眉间。 他压根不知道当年纪霭受的种种委屈,而且还一直觉得,他们一定能熬过这几年的异地恋,他们一定能从校园走到婚纱。 他信心满满,在他们未来的婚礼视频里,要放许多他们的大头贴,要用上张学友的做背景音乐。 至于纪家经济情况,他略知一点,但是那时候的他吃米不知米多贵,没想过只是一个澳签,都把纪霭难倒了。 而且那一次他没跟纪霭说,他甚至还怀疑过她是不是在国内有了别的对象,才不愿意花时间飞过去找他。 两人已经从厨房出来,此时窝在客厅沙发里。 纪霭坐在他腿上,双臂搭他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他后脑勺的碎发,淡笑道:可是就算那时候你给我钱,以我当时的自尊心,估计也不会要,而且我们可能又要因为这事再吵一次。 那谣言那事呢? 黎彦好难得骂了声粗口,再忿忿道,追不到人就编排你流言,怎么跟小学生一样?还有你那些室友,我当年还一直给你寄绵羊油和蜂蜜,早知道不分给她们了。 纪霭笑得肩膀颤动,所以我后来不是让你别寄了吗,浪费钱。 黎彦往后仰,后脑勺抵在沙发靠背上。 他用手背捂住双眼,不乐意让纪霭看见他眼角的湿润。 嘴角的弧度是苦涩的,他说:还是小时候好啊,那时候我们的烦恼,只有想着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要喝奶茶好呢,还是喝果汁冰好。 纪霭紧咬着唇后的软rou,忍住眼里涨起的潮水,趴在他耳边,哑声道:好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 两人都停了话语,只有彼此起伏的胸腔里,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糅合在一起。 黎彦不动声色地抹走泪水,另一手在纪霭后颈处轻轻揉捏,把想问很久的话说出口:以前的事,还有没有什么是瞒着我的? 纪霭眼泛泪光,停顿了许久,才吻吻他的耳垂:没了,要zuoai吗? 话题跳得这么快,黎彦心狠狠往下坠。 但他没有追问,拍拍纪霭的背,说:你先起来,我去拿点东西。 门口衣帽架挂着黎彦的黑长大衣,他从口袋摸出两个戒指盒。 一红绒盒,一蓝蛇纹双开盒。 他回到沙发旁,半跪在地,摊开双掌,一手一个盒子。 额前的黑碎刘海微晃,黎彦眉眼低垂,嘴角噙笑:其中一个是你之前丢的戒指,另一个是我买给你的,你挑一个? 蓝盒子上烫着银色英文字母,和黎彦之前送的贝母链子是同个品牌。 小红书首页的定向推送极度不科学,整天会给她推送这个牌子那些奢华浮夸的钻戒,即便她点了「不感兴趣」,还是偶尔会跳出一则两则。 纪霭鼻酸难忍,眼里的潮水控制不住了。 漫起,溢出,流下。 她指了指平平无奇的红盒子,脸上挂着泪,语气却十分坚定:要这个。 黎彦僵着没动,纪霭直接伸手去拿那红戒指盒。 可黎彦一个猛握,把盒子紧紧抓在手中。 纪霭一只手掰不起盒子,又加了一手去夺。 黎彦抽走盒子,将两个戒指盒都用力往墙角丢,起身跪上沙发,双手扶住纪霭脸颊,凶狠吻了下去。 双臂已经如藤蔓痴痴地爬上他的肩背,纪霭承住他的吻,嘴角很快尝到咸湿的泪水,仿佛他们在冬夜海边裹着海风味道的吻。 离别在两人舌尖刮出一道道看不见的伤痕,又苦又痛,混着两人的口津也没办法变得再甜一些。 还是只能努力往下咽。 将那些好的坏的甜的苦的酸的涩的浓的淡的全咽进肚子里,再也不要对谁提起过去,让它们腐烂,最后成了肥料,滋养开在心里最深处的那朵小花。 霭,霭霭,霭霭 黎彦吻她的额头,被泪水浸得透明的眼皮,发红的眼角,一抽一抽的鼻尖,挂着泪的脸颊。 每吻一处,就要喊她一声,口齿不清,音节糊成一团。 额头抵着额头,黎彦紧闭双眼,两道浓眉中间痛苦皱起。 他边喘边问,声音被撕开又缝合,难听得不行。 我们、就到这里了是不是? 纪霭抱住他,水雾弥蒙的眼里只能看见餐桌上那瓶新鲜美丽的花朵。 她的声音没有比黎彦好上多少。 啊,就到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