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归家
1.归家
第一章 大清早,雾气朦胧胧地结着,檐下的八哥蹲在金丝笼子里,扑棱着翅儿叫嚷,学人说话,对着屋门口,一迭声叫着,清绵jiejie,清绵jiejie。 清绵让八哥叫嚷醒了,低垂的帘子外头晃动着纤细的人影,她从被里慢腾腾伸出一条粉臂儿来,撩开了轻薄的纱帘,声音清甜,蕊倌jiejie,今儿怎么起早来伺候了? 蕊倌是她屋里的丫头,样貌掐尖,性子乖,最讨清绵喜欢。 蕊倌来伺候她洗漱,往银盆里绞干白巾,往床榻走去,一边扶清绵起身,一边擦她的脸,小姐莫不是忘了,今天家主回府,第一件事便是要抽问您的功课。家主不在这些天,小姐野成什么样了,再不趁早上这会儿功夫温习,待会指定要哭。 蕊倌恨铁不成钢,手指点点清绵的鼻尖。 清绵笑嘻嘻躲过,拉住蕊倌的臂儿,撒娇似的晃了几下,好jiejie,一定要帮我。 蕊倌无奈地缩了缩脖子,奴婢可不敢帮,家主的手腕,小姐您最清楚不过。 清绵想象了下,轻咬嘴唇,眼里露出些许的怯意。 蕊倌瞧着她神色,促狭道:这会儿知道怕了?小姐放心,今早上大公子和家主一块回来,有大公子在一旁,不会让小姐受罚。 蕊倌嘴里的大公子,便是清绵的兄长,兄妹二人打小感情就好,清绵一听兄长也要回来,眼睛立即亮了起来,满是欣喜道:大哥哥也要回来,怎么不早与我说? 清绵是极喜欢这位兄长的。 半年前,兄长第一次出远门经商,清绵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是兄长将她哄着,趁睡梦中悄悄走的,这一去便是半年,虽有书信来往,却不曾见过面。 这趟爹爹回来,提早通知家里,却没说兄长也回来,显然那边的生意还需要兄长,一时半会抽不开身。 清绵听到这个消息,低落了好几日,现在突然得知兄长也要随爹爹一起回家,自是欣喜极了,也顾不得温习, 兴奋坐在梳妆台前,对镜贴花钿,戴耳环,换了几个发饰,弄了许久,蕊倌连连催道:家主已入了城,约莫半盏茶就到了家门口,小姐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清绵抿了抿鬓发,笑盈盈立在蕊倌面前,这样成吗? 蕊倌含笑,天底下哪有女子比得上小姐的花容月貌。 就你嘴甜。清绵勾了勾她的鼻尖,提起裙角往门外走去。 外头下起了小雨,蕊倌撑着伞一路在后头跟着,小姐慢些,当心路滑。 到了家门口,两扇朱门大大敞开,露出好几辆盛装的马车,最前头那辆最是精致宽敞,连马儿都是浑身血红毛发,精神抖擞,一看价值不菲,低垂的帘子让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挑开,紧跟着,便露出来一张成熟秀美的男子面庞,约莫三十来岁,穿着淡紫圆领袍,玉簪束发,丹凤长眼,薄唇含情。 男人刚踏下了马车,就有一道人影儿扑入怀里,亲昵圈住腰身,撒娇道:爹爹。 周镜卿垂下眼,看清了从自己怀里露出一张扬起来的小脸,一点珠唇,粉腮上笑涡浅浅,圈住他腰身的十根指儿,春葱儿似的纤白,旁人都敬着他,畏着他,也只有这个小人不拘束,敢这样亲昵他,周镜卿唇角夹起淡淡的笑意,握住她的肩膀,往上掂了掂,变轻巧了。 清绵笑吟吟道:那是我长高了。又想起什么来,左顾右盼,咦了声,大哥哥呢? 锦煊有事,半日功夫才到。周镜卿口吻清淡,吩咐下人几句,安置马车上的箱笼,随后抬脚进了大门,脱去肩上一件披风,丫环接过退到身后,心腹为他撑起伞,清绵却要挤到身边来,殷勤地为他撑伞,她身量不小,却比起他这个爹爹来,小巧许多,伞面压得低低的,袖口飘出来一股清淡的胭脂粉,尽数扑到身旁长辈的鼻端,清绵浑然不觉,一听兄长还有半日才到,失落了小半会儿,又忍不住问,爹爹这趟回来,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见周镜卿伸手而来,清绵心跳如鼓,摊开手心,以为要见到惊喜,谁知,周镜卿却在她手心里敲了一敲,淡声道:先问过你功课再说。 一听要抽问功课了,清绵脸色都变了,一路上不敢再缠着周镜卿,乖乖跟着到了书房。 下人得知家主归家,早早清扫了书房,摆上上等的沉香,在小鼎里幽幽燃烧,一屋子清静的气息,案头墨已磨好,摆开宣纸,旁边还贴心地搁着一根长藤条。 看得清绵眼皮一跳。 窗扉大开,透进来斜斜的细雨丝,周镜卿甫一进来,掩唇轻咳。 早有眼尖的下人悄悄关上窗扉。 旁人一概退了出去,静心在檐下等候。 要说最不安的那个,要还是蕊倌,生怕屋里响起小姐的哭声,这会儿大公子在何处,没人知道,救兵不来,小姐可要遭殃了。 好在等了许久,也未见屋里有大的动静,竖起耳朵听,也似乎听不出一丝声响来,倒显得十分静谧。 书房正山雨欲来。 周镜卿悠闲地落了座,见清绵还赖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他略一皱眉头,朝她招招手,声音倒是十分温和,绵儿,过来。 清绵小步子移到他身畔,倒是自觉,爹爹尽管抽绵儿。 周镜卿听得这话,眉心微动,稍稍抬了下眼,盯住了她,低低笑了一声,背一段。 清绵最讨厌背春秋,绕来绕去怎么也背不好,周镜卿临出门前,还叫她好好温习,清绵哪里放在心上,这半年来,她听老夫子的课,东一耳朵进,西一耳朵出,现在要遭报应了,蕊倌不在身边,大哥哥也不在,叫天天不应。 清绵不敢看周镜卿,只得硬着头皮,垂下眼儿,瓮着声疙瘩地背。 突然啪嗒一声,周镜卿随意拂了拂袖子,手边的长藤条竟拂落了下来,正好砸在清绵脚边,声响虽轻,也不啻惊雷,清绵想起以往自己背不出书来,爹爹对她的惩戒,吓得不敢出声了,身子也僵住了,瓮声叫道:爹爹。 她心虚,声儿也小,夹杂了沉香的气息,变得娇柔细细,仿佛是巧软的莺声,这些声儿尽数落入周镜卿耳中,他的声音仍旧温柔,叫了她一声,绵儿,捡起来。 清绵乖乖捡起地上的藤条,双手捧到周镜卿面前。 周镜卿看了一眼,没有去拿,沉吟着,说说,这半年里做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