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出
雪日出
柯非昱沉默良久。 你什么时候见到它的? 姜珀长这么大,在路边玩过的小狗没有一百也有五十只,但像野格这么特殊的,还是少。 她迟疑地开口,不确定。高一一个雨天吧? 是雨天。 他很肯定,颔首,你在书店门口看到它,转头就去便利店买了贡丸和香肠,蹲着,一口一口喂。头发落了,一遍遍捋到耳后。那天,你穿的白裙子。 纸白色的。他描述。 把细节补充得全,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姜珀费力捡起那些四散在时光的记忆。 白色的裙,遗落的伞,姜云翡的车。她隐约记起那日下了不小的雨,她刚下补习班,姜云翡发短信说临时有工作耽误,得迟一会儿,让她哪儿也别去,先在隔壁书店等着。 然后就看见了野格。 一只左眼发着脓的小可怜,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黑色毛发被檐上的雨水打湿不少,哆嗦,叫也叫不出声,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巴巴望着她。水汪汪的,好像在哭。 真的很可怜,当时心就软了,想带回家,但 你妈来了,让你上车。他说。 柯非昱。 她皱着眉截断了他的话,喊名字。 你知道这件事过去多久了吗。 如果你当时高一。 他算着数,除了平静还是平静。大概七年? 心下不是没有过猜测,但由于太过荒唐,一度被她否决。 七年。 平平淡淡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七年是个什么概念?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四季更迭七回,日月轮换两千多趟,这些势不可挡的时日足够使她从青涩蜕变为成熟,七年,人体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彻底更新换代一遍。 所以,全新的他。和,自己。 亲密无间的夫妻都要瘙痒的七年,他把毫无回应的心意坚持了七年。 得出这个结论后姜珀脖颈都僵了,她张了嘴,又合上,反复几次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等了这么久。 可他摇头。 不好说。 只有是或不是。 姜珀不明白。两个选项,为什么还会存在中间地带。 真不好说。 他重复着,抓抓脑袋。 主要是我过不去自己这关。只见过一面,连名字都不知道就瞎等,我又不是傻逼,怕就是怕再遇到。虽然我喜欢你但这么多年也没耽误我和别人恋爱上床,这种混账话不是我风格,见过人饿死的,没见过人缺zuoai缺死的。是喜欢没错,算不上等。 很理所当然,也能够自圆其说。 一套说法盘下来,把责任揽了干干净净。 说清楚了,不要她有半分包袱。 可姜珀很难做到。 没必要。柯非昱,你没必要。 他将她的反应照单全收,悠悠笑了一声。 笑完了,也不知道在笑谁。 他说宁愿自己湿透也要给它留一把伞,确实没必要用多高尚的语言去形容,我猜你也不会喜欢,一念间的事,根本没必要去放大,是吧?后来你妈降下车窗隔老远训你,你磨蹭半天边走边抹眼泪。当时我十七八,在街对面躲雨,看一眼都怕心动的年纪我目不转睛盯了你整整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姜珀。 姜珀试图去理解他的逻辑,你想说你喜欢天使一样善良的女孩? 他扯了扯嘴角。 你以为我是 没说下去。 手指在车窗有一搭没一搭敲着,这梗接得,晦气,谁都笑不出来。许久,他才开了口,问她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 姜珀呆望前方,回他,有点。 他笑了笑,笑容很淡。 我也是。什么狗屁一见钟情,又不是拍电视剧,那么假。但当我每次看到野格就想起你穿的白裙时,我就觉得,还他妈挺真。 雾从毛毯边缘飘出来,她声音很轻。 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因为会左右你的判断。 柯非昱触了触太阳xue。 我最怕的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被感动绑架。这七年是我自己的事,时间没静止,我酒没少喝烟没少抽吧没少泡,微信朋友圈你见过,热热闹闹,女孩儿很多,我的生活依旧在过。这些事无关紧要,我在追你的时候不说未来更没打算说,但你既然问了,我就得坦白。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个圈子是乱,就算我身在其中我也必须承认,但你能理解吗?审美拔高了就下不来,谁我都看不上眼,你总说我对你的追求毫无理由太过诡异,可我想比起习惯来这更是一种本性。 他沉沉望向姜珀,竖了两根手指。 喜欢上同样的一个人两次。是本性。 四下太静了,除了风吹过繁密枝桠发出的沙沙声外,什么也没有,静得让人发慌。 早前姜珀无法接受他真挚赤裸的爱意,她不明白为什么有一个人可以这样不计代价地逗她开心,明明很有脾气,却又能在她招招手的瞬间毫无防备飞奔过来。 她抵触过、犹豫过、不安过,为了避免试探甚至又做了很多试探过,但所有思绪都在今天理清、捋顺。大彻大悟。 情愫早已种下,前因顶多锦上添花。 姜珀吸了吸鼻子。 我哭得一定很丑。 说实话。 想了一会儿。该不该讲出口。 我觉得你哭的时候很可爱。转头,是不是很贱? 你能善良点吗? 他直接笑出声。 爽朗地,满满少年气。他愉悦地眯起眼,大大方方袒露情绪。 再转头,两相对视,到底是长大了,彼此目光都有了不同的意味。 心跳漏拍一刹,初雪落在她的鼻尖。凉丝丝的。姜珀条件反射去摸,却始料未及被拽住了手腕,他不动声色倾靠过来,毫米的距离让雪意迅速融化。 在山间,第一次交换心意的地方,她曾递他一根头绳。 而现在她的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正因为有了心照不宣的穷途末路和姗姗来迟的心意相通,这一晚便显得弥足珍贵。 细碎的冰晶附着于她的发间,他们接吻。 雪花易逝,爱却在无止境的吻里生长,穿上的衣服再脱下,他们交合。再接吻,再交合。说了很多话,想你,想见你,想要你,一句句说,一遍遍说,姜珀捧着他的脸问他分手后到底还见过她几次。 柯非昱说,很多次。 然后换了个姿势进入她的身体。 姜珀很快就想不起这茬儿,可他记得。 记性太好。 对她甩下的狠话让他觉得这辈子都无法和自己和解,不指望她能回头,他只是给自己找一些还算看得过去的理由,然后不经意路过那些她可能会在的方位。 远远看一眼,确认她一切都好。 分手后,他见过她在外人面前的很多面。 而此刻眼前的她,丰润又恣欲,欲望写在眼睛里,看着他。 即便早就做好为她忠诚一生的准备,但就这么一眼,别说两次,柯非昱觉得还能喜欢上她一万次。 车内蒙了雾。 正面进完后面进,姜珀在车玻璃上留下了指痕,反应过来后,她发现那是一个K。 再不像毛头小子那样没章法,他战术到位,追求高质量,无法无天又细心,翻来覆去做得她很没脾气,他在间隙向她道歉,承认他当时半个月就妄图成熟的言论本身就证明了他的不成熟。 我傻逼。他说。 姜珀抓紧了他的肩。 下巴紧叠,腰身圈紧,一身汗也流光。 电话没断过,不知是谁的,都在响,可谁也没管。每深入一分,心就沉下一分,互相不知疲倦地消耗着,后来钱包备用的套都见底,该停手停手,他没说一句继续。 即便都知道不会再中招。 云层刺出一束阳,周身便逐渐有了光。 这场初雪下得浅,日出一照,留不住,落在草甸浅浅一层全化成雪水。车窗降下通风,有泥土香泛上来。雾雾地,清冽。 远处一抹橙黄晕开天与地的分界线,天边云海山头金黄,疯狂过后,静了,姜珀在他肩上累得不想说话。 秦沛东那边 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一晚上避而不谈不等于从未发生。在出手伤人一事有确切结果前,复合二字,提都不提。当时就是默契到了这个程度。 关于结果,姜珀有准备,柯非昱也早下了决心。 眼眸低下去,他蹭了蹭她的唇角。 我会去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