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厨房
15. 厨房
车子开到半路,外头本就昏蒙的天色又被厚积浮动的云层掩蔽大半,彻底大黯。 顾千禾望着车外愈加猛烈的风势,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点,漫不经心地说着:这种天,航班肯定飞不了的。 初语刚想说什么,手机便响起一条短信提示音。 她打开,是今天航班乘务长发来的消息:CU3518取消 请各位乘务员注意后续航班更变 初语看到消息的那一刹,表情惊愣着,下意识地望向顾千禾。 她用一种近乎叹服的语气对他说:你要不要那么准? 啊?顾千禾被她看得懵了一瞬,只道:真取消了? 初语嗯一声,打开后台程序,发现航班已经被拉掉,今日改作了休息。 她顿时压制不住内心的轻松窃喜,唇角无意识地漾出笑意,垂眸给乘务长回复。 从晨起时便攀附在周身的郁滞惫懒彻底消散。 初语总认为,千禾对某些事态预判的准确度高到一种令人乍舌的地步。换句话说,他从小就自带一种好事要发生的神奇光环。 她到现在还记得,十岁那年千禾用积攒了半年的再来一瓶搬空了街角那家杂货铺的饮料柜。 十二岁,他路过某家福彩店,随手捡了张被人丢弃的刮刮乐,结果中了三千块。 十五岁那年去看职业队的棒球赛,他坐在观众席居然连接三记球场上本垒打击出的球。 ······· 初语正对着手机敛目神游时,车子停在某个路口的红绿灯前,一旁的顾千禾转脸看向她,却是默默无言。初语察觉后回望过去,晦暗的光线将他那双清亮的瞳仁映成茶褐色。他呼吸间发出的声息很轻,初语能闻见他身上残留着淡淡薄荷草的气味,不是烟,也不是任何某一种香氛。反倒有些像午间阳光下的海面,有种令人难以招架的炙热。 其实更暧昧一些的话,让初语想起记忆中某种须后水的气味。 雨落下来时,就是一瞬间的事。 雾气漫向车窗,模糊了数丈之外的世界。 此后绿灯亮起。 他先移开视线,按捺着心底不知名的思绪低声说:那我掉头回去了。 好。 沉默间,顾千禾忽然轻笑了声,初语不解地望过去,听见他轻声自语道:看来给人当司机还真不是什么好活儿。 什么? 他未置一言,却将车停在路边,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老板不管饭啊? 他语气轻悄悄的,倒有些孩子气般的埋冤。 初语意外地愣住,几秒后回过神,问他:你饿了啊? 说完她还看了眼手机,现在时间才刚刚上午九点过半。 周身空气中的草木香气愈发明显,因为他几乎是倾身靠了过来,眼神落在她手机的屏幕上。 气氛顿止住了。 初语快速按息屏幕,心却像是窗外急乱的风。 她手机的壁纸是一张像素很低的照片。 画面模糊,场景微弱泛黄,空荡荡的砾石路面上,只有一个小猫的影子。 沉默渐渐冷却了心底浮动的热切。 他们真的已经分手很久了。 久到连顾千禾都忘了,原来初语在某些方面也是如此念旧的一个人。 他只当她狠心又绝情。 早把旧日的情爱分割断尽。 可现在看来,他对初语而言不过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人。 一只猫她养了十年,走丢后仍念念难忘。 可顾千禾跟她好了十年,分手后她却从未想过要回头看看他。 他默然坐回原处,敛目向下望着,在初语看向他前,藏匿住眼底失神的瞬间。 顾千禾觉得自己此刻的心绪,就像窗外的风,拼命想留住什么,吹得慌乱难安,可到了最终却只能在一场落寞中定落下来。 - 有的时候,顾千禾觉得初语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 可有的时候,他却觉得初语坏到离谱。 就比如现在,她穿着还未换下的制服,站在厨房为他准备早午餐。 她们公司夏季乘务员的连身裙是有些沉闷冷矜的深墨色,系着一根腰带,勾勒出那道纤窄柔美的腰线。 进门的时候,她将丝巾解了下来,随意地塞进飞行箱外侧的口袋里。 露出那截细白的脖颈,然后对他轻声柔缓地说:你坐在客厅休息一下吧,我先去煲汤。 她走到厨房,在墙钩上取下一条米白色的围裙穿上。 可能就是那一个瞬间,顾千禾觉得自己又变得没出息了起来。 沈初语太懂得如何拿捏住一个人的心。 顾千禾常常觉得,这世上无论男女,都会轻易溺死在她无意施展的柔情之下。 他环顾四周,发现她现居的住所其实并不算大,但家里的每一处陈设都被她安放收拾得极为妥帖。 家居整体色系偏淡,混着昏暗的光色,却显得处处都很柔洽。 为此他心底又彻底回暖了起来。 厨房传来细碎切剁的声响,他走了过去,靠在门框边默默看了片刻。 又走到她身后,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淡淡香气,他一时间,又变得哑然。 初语感知到他的接近,手下的动作并未停歇。只是微微偏过头,问他:想喝甜汤么?还是普通做法? 顾千禾愣了愣,讷讷道:都好。 她指间握着一把细长的刀柄,熟练地将食材切成碎块。 他将目光落在初语手上,她手骨的线条很好看,纤长而匀直,皮肤细薄得可以透出那些淡淡青色的脉络。 尔后顾千禾注意到,先前她左手那枚刺目的钻戒已经被她褪下了。 可能是佩戴的时间过短,甚至还未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任何印迹。 顾千禾心头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轻快,又挪动脚步,与她靠近了些。 他努力想找话题,可发现即便他一直沉默,初语都没有要赶走他的意思。 可能是心底松懈了许久,等到他开口时,竟问出一个极其傻逼的问题:胡萝卜丁是不是很难切? 这时初语终于顿住了手,反应过来后轻轻笑出声,她如往常般慢声细语地说:不会啊······这刀口蛮快的。 他顿时感到有些无措,用手背蹭了蹭脸颊上微热的部位。 初语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忽然转目看过来,问他:你是不是被晒伤了呀? 他像是被问住,只木讷地点点头。 不要拿手碰啊,你去冰箱拿一点冰块放进杯子里冷敷一下。 她语气虽淡,可却有那么一点赶人的意思了。 顾千禾当然不肯。 他心头忽然变得有些急切,他总有些害怕初语话语间这般轻巧巧的推拒。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初语腰后,顿了顿,像握住希望般伸出手去。 抓住那根松松系好的围裙细带。 围裙松开了。说完这话,他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傻帽。 但初语却从来不觉得他傻,只低声应了一下,又道:那你帮我系紧。 此时她已经将食材都切备好了,将刀放在一旁,仿佛在等他的动作。 顾千禾恍惚了一瞬,手指捏着那围裙后头的系带,忽然一用力,将其彻底扯散。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久。 初语偏头往后看,却只看见千禾低垂的眉眼。 看见他那纤软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片阴影。 她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当感受到他在背后发出那种乖顺温热的气息时,她觉得此后所有话语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最后顾千禾指尖微颤着帮初语把围裙重新系好,低哑的声音落在她耳际的位置:好了。 这时空气才恢复流动,初语对他说:你去外面坐着休息吧。 他眼底的失落有些难以掩饰,却又不得不点头应下。 坐在客厅的时候,顾千禾竟有些克制不住地猜想,这么多年,有多少人享受过她这般温柔妥帖的照顾? 他低头,看见自己脚上穿的那双男士薄底拖鞋,听着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细弱轻碎的烹饪声响,心头有种难言的窒闷。 屋外雨声汹涌,潲落拍打在窗沿。而玻璃被雨雾模糊着,隔绝了一片晦暗潮湿的世界。 顾千禾是今日凌晨四点开车回的京市,此刻他数着雨声,听着厨房的动静,渐渐被困意袭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