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小说吧 - 其他小说 - 风月无边(1V1 H)在线阅读 -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宋大人踏出书房时候,叆叇层云被日光朗照出一星破绽,一线温煦日光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初一瞥见她出来,把适才欲言又止的话说完:大人用早膳了么?

    宋隽后知后觉出饥肠辘辘来,听初一道:我家大人昨日在府中学着煮长寿面,想今日煮给大人吃来着。她说着吩咐人提来食盒:适才叫小厨房做的寿面,您吃两口么?

    几个侍从已被款待了早饭,这会子正吃得满嘴流油,看见宋隽起身要行礼,她抬手示意人坐下继续。

    红木的食盒里头精心盛着碗寿面,荷包蛋伴着切得溜薄的火腿,卧在那粗细均匀的面上,点缀着碧绿的两点葱花,旁边是几味清新小菜,样子可喜。

    一看便是正儿八经厨师的杰作,赵徵那个能把鸡蛋不敲破壳儿囫囵扔进面汤里的,才切不出这么薄的火腿片。

    宋隽吸一下鼻子,拿筷子挑了两口,嘴里没滋没味儿的,问:你家大人做的呢,还有剩的没有,让我看一看。

    谁家做的面不立刻倒掉?哪怕不倒掉,这会子只怕也已经坨得不像样了。

    初一愣了愣,说:大人临走时候,做了最后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倒掉,我端给您来看看?

    她说得艰难,斟酌着拿词汇形容赵徵煮的面:只是这会子,可能已经不太能拿来吃了。

    宋隽点点头,却是直接跟着她一起去看了那面。

    君子远庖厨,不单单是闻其声而不忍食其rou的缘故,哪怕规整干净如赵大人,只怕进了厨房也得熏染出一身的烟火味儿。

    赵家的厨房已算整洁,偶尔某个犄角旮旯里,却还有零星一点油渍没擦去。

    宋隽站在那里,看见桌子上摆着的一碗凉透的面。

    一点儿汤水都不剩了,面条粗细不均,挑起来时候还断了几根儿,就寿面来说实在很不吉利,初一吓了一跳,却见宋隽目光定定的,盯着碗里卧着的那个荷包蛋。

    我家大人特意找厨子讨教的,早先打的几个都散了,或者干脆把蛋壳子丢了进去,这是最好的一个,大人说要藏在面里头,到时候给您看一看。

    宋隽点点头:嗯,瞧见了。

    半晌,她搁下筷子,伸手贴了贴那凉透了的碗壁,说:安心在家里等着,叫人做些他喜欢吃的菜清淡些,诏狱里面吃不好穿不好,他又一贯爱干净,记得给他烧好沐浴用的热水

    她嘱咐了许多句,最后说:再等一等,我一定把他带回来,叫他给我补上这碗长寿面。

    她按着腰间的刀出去,顶着熹微的晨光踹开了大理寺的门,亲自提审了茶馆里头那几个合黎人,殿帅脾气不怎么样,精力是十成十的充足,坐在上头,眼尾挑着,似笑非笑地把那几个人问了个遍儿。

    那些人一个个儿都是咬死了原来的口供,矛头对准了赵徵和萧峣。

    宋隽点头,叫人依次把那些口供抄录下来,转瞬抖擞出这些人居所里的东西。

    是几封信,信件往来的双方分别是赵大人和合黎的二王爷萧峣那位狼子野心但脑子不太好使的弟弟。

    宋隽捏着看了半晌,觉得那信件的笔迹和从她书房里头翻出来的那封大同小异,都是模仿笔迹的好手儿,正主在这里都未必看得出来,只能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恍惚之间想过这样的书信。

    大理寺卿到得晚了片刻,看见那信忖度说是合黎王室的争锋,二王爷借着母族的势力勾搭上了赵徵,试图趁着萧峣在外的时候一举两得,把萧峣和江子期一起干掉。

    宋隽被这简单粗暴的逻辑惊到,夸赞他说:大人真是赤子之心。

    大理寺卿似乎是并没领会她真正意思,带着笑谢她,又问:需要把合黎王放出去么?

    宋大人抿着唇:先关着吧,他就喜欢那样的阴暗地方。

    这一审讯就陆陆续续问了两天,大约因为借了大理寺的地儿,大理寺卿大多时候都陪伴在侧,看着宋隽问话。

    宋大人问话非常简单直接,完全不给你搞那么些弯弯绕绕,提了问题也不说有多少证据,和你大眼瞪小眼儿,安安静静听你瞎编,编到一半儿忽然甩出个证据,说其实这里我已经查出来了,你刚才那些全是在放屁,给我再想一遍,然后老老实实把事情交代一下。

    这样的手段很能锻炼人心智,且也不晓得她哪里搜出的证据,一样一样地往桌子上摞,一个个儿极其有耐心的审讯。

    最初她是把那封据说是赵徵和二王爷互通的信给下头的人看了一圈,询问说还有什么要招的没有。

    被审讯的人都很配合,挣扎了两下立刻改口,说其实是二王爷和赵大人勾结,让他们栽赃嫁祸给萧峣,萧峣实实在在对此事一无所知,纯洁干净懵懂天真的像朵养在深闺里的小白花。

    宋隽点点头,说你们说的有道理,拎着从萧峣寓所搜出的一堆东西丢过去,询问说你们家二王爷和萧峣是不是相爱相杀,怎么二王爷动手害萧峣,结果萧峣还要暗中包下那个茶楼供诸位喝茶。

    这样的话审讯过了一遍,大多都还咬得死死的,说大人你别糊弄我。宋隽笑着捏状纸,说没糊弄你,你兄弟姐妹们都招了,就剩下你个可怜玩意儿了。

    来来回回两个日夜,宋大人一口气儿不带歇息地审讯下来,成功撬开张不太牢固的嘴,指认一切都是萧峣指使的,准备借刀杀人,借着这个名头名正言顺搞掉他的心腹大患。

    宋隽捏着根笔,询问说:那,赵徵呢,关他什么事?

    大理寺卿在一旁观摩,冷不丁听见她寡淡如冰的一声问话,回头看过去,只见她神色如此,面色平静,问出的话却偏偏挟着点咬牙切齿的劲头。

    宋隽低头喝完一口淡茶,听见下头人解释,是赵徵主动和萧峣搭线,是因为瞧不上宋大人,准备先把宋大人背后的靠山江子期搞掉以削弱宋大人。而萧峣打算的是和他们虚与委蛇,到时候一被抓起来就立刻供出赵徵,方便转移视线、提供靶子,毕竟攘外必先安内,想来如果外有强敌内有虎狼,宋大人一定分得清是非缓急先把赵徵搞死。

    宋隽点一点头。

    大理寺卿激动道:大人英明!

    宋隽匀他个似笑非笑的目光,语气平静,一字一句慢吞吞说:是陛下英明。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但人在官场,无论什么时候,夸顶头上司都是没错的,大理寺卿也道:是,陛下英明。

    宋隽把人打发走,指节停在下唇上,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赵徵呢,现在怎么样了?

    大理寺卿躬身回答:三司正会审赵大人。

    宋隽略放下心来,想说既然同是同僚,念叨着刑不上大夫,赵徵虽然住得脏乱差些,但是应该不至于太难熬,于是挑眉转移了话题:咦,三司如今不算大理寺了么?

    意思是问,您怎么没过去一同会审?

    大理寺卿展现出一个纯真的微笑,说:另两位大人听闻您提审了这几个喽啰,怕您有什么不称手的,叫我来看看。

    宋隽立刻领悟,这是嫌这位傻白甜在那儿误事,遂打发到了自己这儿。

    她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这一位的履历,早些年也算精明能干,越老越实诚,逐渐把自己活成个实心儿的人,在原本的品阶上滞留多年,逐渐养成憨厚老实的形象。

    但好在傻人有傻福,四十岁那年他得以转运,平调到了大理寺任职,安安静静干了几年后靠着大理寺而今时无英雄和厚实的履历成功在五十岁这年当上了大理寺卿。

    宋隽也连带着记起这人姓郭,点头道:郭大人辛苦。

    郭大人问:宋大人怎么查出来那茶楼是合黎王包下来的?

    宋隽心里盘算着怎么合情合理地去探望一眼赵徵,听见这话,很糊弄也很实诚地回答:哦,我没查出来,时间太仓促,我手底下人还没来得及查证只是我猜得出里面有萧峣的手笔,于是随口糊弄了两句,看看能不能骗过个傻子。

    一向以实诚著称的郭大人:

    宋隽笑一声,决定直接干脆地挑破目的:我去看一眼三司那边,郭大人一起吗?

    郭大人捧着一摞三种说法的口供,问得分外纯良:殿帅,您不先去找陛下说道说道如今的情况吗?

    宋隽愣了愣,抬手捻过那口供,目光飞快掠过就中几份:那郭大人先行一步,我稍后去诏狱瞧一瞧。

    郭大人恬然答应,颠着碎步儿离开了。

    宋隽盯着那背影看了两眼,无端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只是心头堆的事情太多,想了想没寻摸出个头绪,吩咐人拿着最新审出来的那份口供继续审讯,自己则皱着眉头入了宫。

    江子期面色红润了许些,听完她说话点点头,询问说:jiejie,赵大人会否是被冤枉的?

    宋隽抬着眼盯他看,摇摇头:臣不知道,陛下觉得呢?

    江子期捂着伤口凑过来:我不知道,但jiejie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我信不过赵徵,但我信得过jiejie我只信jiejie。

    宋隽目光幽深:臣知道了,陛下好好养伤。

    她把那些口供留下,回头的时候看着江子期,轻轻说:陛下长大了,的确该成家了。

    江子期则望着她,说:我等jiejie。

    宋隽转身出去,吩咐人去问大理寺审讯的怎么样,自己向着诏狱方向去,迎面和刑部、御史台两位大人打了照面,她目光轮转一圈,没找到裴瑾。

    按说这样的场合裴瑾一个小御史在也说得过去,但既然御史中丞没挑中他,那也实在不凑巧。

    只是宋隽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和两个人点头致意后匆匆入内。

    诏狱里头羁押着许些人,很多是进来后便就没再被提审,经年累月地关在里头,不过这两年没人再犯帝王霉头,或者犯了直接去了乱葬岗,压根儿没机会来诏狱住两天。

    是以宋隽瞥了眼册子,发现赵徵隔壁住着的,还是五年前,江子期登基时候的那场叛乱里,一个没名没姓的残党余孽。

    因为什么都没审出来,干脆就在这里关到地老天荒。

    宋隽信步过去,看见赵徵坐在一片阴影里。头发略有些散了,衣裳也不够干净,瘦削的背影显出落拓来。

    赵大人她唤一声,那人没个动静,宋隽愣了愣,微微皱起眉:赵徵?

    这一声似乎叫得响亮了些,惊动了隔壁那人,扒在栏杆上张望一眼,又躺了回去。

    宋隽压低声音,轻叩一下那铁栏:赵大人,你还欠我一碗长寿面,不许装不认识我。

    赵大人背影坐在那里没动弹,低低笑一声:没忘的。

    宋隽早早地打发走了人,轻轻道:叫我看一看你。

    赵徵没动静,依旧坐在那篇阴影里,有一点光透进去,落在他身上,朗照出斑驳含糊的暗痕。

    在这里待了两天,腌臜得很,狼狈的不像样子。赵徵轻轻说:叫你瞧了,更不愿意要我。

    瘦长的手指探过那铁栏,宋隽隔着好远的距离去扯他袖子,嗓音发沉,心底的话脱口而出:胡说,你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赵大人愣了一愣,仿佛回头看了她一眼。

    半晌,那人微微侧过半边身子来,指尖虚虚在宋隽手上蹭了一下。

    宋大人,你说好的,别丢下我。

    他微屈了小指,勾上宋隽的,跟她拉了个勾。

    宋隽微微垂下手:好。

    她被人盯着,不好滞留太久,无言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去,临行时候,听见有人急切地唤了一声:容与?

    陶渊明说,步容与于南林。

    那是赵徵的字,是他父母对他的期许,期许他一生悠闲自得,不涉风波之中。

    guntang的日光泼在身上,宋隽踏出冷冰冰的诏狱,低眉看向适才与赵徵拉过勾的指尖。

    隐隐约约的,她嗅见一缕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