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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大福

    

80.大福



    冬天的阳光从顶上淋下来,均匀的晒在每一粒毛孔上,铅华洗净,骤然清爽。

    比盛夏的晚风更让人眷恋的便是此刻不烫人的暖,祝福坐在台阶上,从城市远景看到蓝天无垠,然后头靠着膝盖放空。

    鼻尖是新鲜的阳光味,像是一团正在融化的棉花被,螨虫被烤得吱呀作响,是好闻的。

    许是回忆沉重,许是她被晒得有些困了,回归现实的刹那间竟觉得宁静致远。

    全无所知时,她怨天怨地怨世间不公,打着蒙冤受屈的旗号誓要伸张正义,而现在

    流言蜚语,自残成疾,抑郁难医

    那些让如愿走向毁灭的因素,那些令她奔赴死亡的人,都受着各自的惩罚。

    祝福终于明白了陶漾的那句从前有个人同你一样查了个遍最后不了了之。

    王伟诚一败涂地,身陷牢狱绝无翻身的可能;如璇家破人亡,此生不会再迈出隐禾庄园一步;祝振纲这辈子都将深陷在散不尽的追悔莫及里。

    当真相揭开,一切都有了最合理的归属,唯独自己太执着,拼了命将过往翻出水面再狠狠伤一遍所有人。

    祝福明白了爸爸死活不让她来Z市的良苦用心,也知晓了谢译一而再三的含糊隐瞒几度艰难。

    想到谢译,靠在膝头的女孩不自觉软了眸光

    多好笑,一番清算下来,他反而成了最无辜的那一个。

    是啊,他原本可以不被缠进这场漩涡里,也可以免受往后十年的羁绊不安。

    如果十年前是谢译自愿卷入泥潭,那么十年后的现在呢。

    是她亲手将他又一次拽进深渊难自拔,生气,讨厌,争执,将坏情绪都算到他头上。

    他可太倒霉了,祝福难过地想。

    她骗他,好多次。

    祝福一直无法定义谢译的存在,霎时好像有了答案。

    大约是一片云,干净,柔软又细腻,心里装满了秘密也依旧轻盈。

    坐了很久,也知道该走了。

    祝福起身,臀部以下麻木一片,用手撑了撑石阶借力。

    拍了拍手上的灰,她走到碑前轻抚着照片,最后一次拿出纸巾擦了擦。

    照片上的少女,眉眼璀璨如星,嘴角微扬,勾勒出优雅动人的括弧。

    她终于不再忧伤。

    直到此刻,祝福仍觉得她是那么得好看,比自己好看无数倍,和十五岁初见时一样,惊为天人叹为观止的美。

    我走了啊,jiejie。

    往后或许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不过我相信,他会将这里打理妥当。

    祝福站起来,到了真正分别的这一刻,迟到鼻酸缓缓而至。

    还有一句,她低下头轻喃:我没怪过你。别自责,也别记挂了。

    风起,云散去,灌丛窸窣而动,阳光暖和拂面很温柔。

    至此,这场悲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

    会议室。

    谢译正和团队过下个季度合作案,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

    他习惯在会议期间开静音模式,对人对己都尊重,如果真有急事就会发短信。

    所以,是急事了。

    谢译分神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是罗任的短信:你家小猪meimei有动静。

    看到称呼时,谢译很自然地皱了眉,谁允许他瞎取外号了。

    再看到后三个字,他就坐不住了。直接暂停了会议,到办公室回拨了电话。

    说。言简意赅单刀直入。

    给你打多少电话了都不接,看你也不上心啊。罗任是个油嘴滑舌的,总要先数落几句才爽快。

    快说,她怎么了。谢译没耐心,语气少了寻常的悠闲。

    罗任家里经营电子监控设备,掌握了整个城市的道路数字系统,和交通大队也保持着密切良好的关系,祝福说要走的那天,谢译就找罗任问了句。

    动车票都是实名制的,要查到不难,确实定在了元宵节。

    现在又发信息来,这动静意味着什么,谢译隐约猜到了些。

    男人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路过会议室,助理连忙追上来想问问后续会议如何进行,一声谢总还没说出口,那人风一阵从眼前掠过,再定睛看去只剩狂奔的背影。

    她跑了?刚上车,不想找蓝牙耳机了,谢译直接点了扩音。

    嗬,还真急了,罗任仿佛听到电话那头开车倒车的轮胎摩擦声,和他紊乱了的呼吸。

    收起了玩笑气:还没,就是改了票,不过也快了,从检票到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你赶紧的吧。

    谢译一口气没上来呛在喉咙里,脸涨得通红,又因为心急如焚而煞白,还因为实在可气而沉了面色隐隐发黑。

    所谓五彩斑斓的黑,大抵就是此刻谢译的脸色。

    公司到高铁站最快也要半小时,谢译花了十五分钟赶到,非常不要命的驾驶状态。

    照着罗任说的地点找到站台,已经停止检票了,他没票,被堵在口子上进退两难,眼睁睁看着时间划过。

    窗那边,通体雪白的和谐号缓缓启动,直至消失在视野里。

    额县的票没了,她改签了附近城市,估计是上车补票或者到站再换。

    我说你对人姑娘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了,至于马不停蹄跑么。

    罗任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语气里揶揄和取笑更多。

    谢译笑不出来,他也想问问为什么。

    来回周旋地骗,一刻不能等地逃,她得多讨厌他才能如此机关算尽。

    ///

    动车的呜鸣声隔着玻璃降了噪点,祝福看着窗外极速后退的周遭,像极了落荒而逃的自己。

    她打开手机,有一条谢译的微信,早上醒来时发的,简简单单两个字:早安。

    说了不烦她的,这大概是他克制了再克制的不打扰了,很温柔了,他本来就是极致温柔的人啊。

    二等座,三排靠窗的位置。

    邻座的女孩上了车就打开小桌板,又从背包拿出两种不同口味薯片吃得很开心。

    一场远行好像变成了郊游,祝福想起了当年从额县到A市上学的自己,一般无二。

    那时候她胃口好,心思少,情绪自由,哪像现在啊,祝福有些黯然。

    吃吗。

    思绪打了个岔,眼前递来一包薯片,而后是邻座女孩坦诚的目光。

    祝福摇头浅笑:不了,谢谢。

    啊感叹词曲折了语调,她好像很失望,你盯着我的薯片这么久,我以为你也想吃。

    祝福但笑不语。

    黄瓜味最好吃了。她又抓了几片塞进嘴里:你真不吃。

    祝福又摇头,黄瓜味是不错,但她觉得原味最好吃。

    三个小时的车程,从一包薯片聊到了麻辣香锅和鸡蛋灌饼。

    食物的共鸣感太强大了,她们滔滔不绝地聊,照这个默契度,颇有把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都说个遍的架势。

    祝福被她说馋了,路过贩卖零食的小推车时,她也买了两包薯片,原味和黄瓜味,分给她一包。

    还没问你哪站下呢。

    祝福把票给她看:我买错票了,待会儿下车重新买。

    她也不知道自己买了哪一站,只要了最快发车的班次,从南到北,总归方向对了。

    乌城啊,我们一站。女孩很惊喜:我是去找朋友玩的,那里正在办庙会,特别热闹,要不要一起,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

    祝福想,她赶时间的,早点回家早点省心,她知道瞒不了谢译多久,不过钻个时间差的空子罢了。

    正在犹豫的时候,女孩又开口:挺好玩的,每年都会办,今年好像还融合了戏剧和美食节。

    我下车看看有没有票吧,如果买不到当天的,到时候找你们。

    好啊。

    互相加了微信,那女孩看到她的微信名又笑。

    大福,你叫大福,我知道Z市有一家很好吃的私人甜品作坊,可惜只做外送,他们家的草莓大福绝了。

    那家店祝福知道:我喜欢他家的芒果班戟,甜度适中,奶油也不腻。

    是吧。越说越想吃,早知道出门前应该买几份。

    -

    墓园的这一次告别,或许是大福对jiejie的最后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