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罂粟花美丽、摇曳,在群山绿野间染出了一片片红浪。 在那几亩花田之中,不时地露出几个人头,他们是受毒品支配的村民。 这些人用着自己干瘪的手,费力地扛起锄头,一点一点地为这些罪恶的根源浇水施肥。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有着残疾的。有的人是由于出生时就是缺胳膊少腿,而另一部分则是被脾气不好的毒贩们殴打致残。 他们偶尔仰头看看天,目光划过那艳红色的花瓣,风吹起他们空荡荡的袖子,下一秒,便再无声息地继续劳作。 他们早已死了,或许是从出生时便死了,他们恨自己无能,却又敌不住来自吸毒所带来的快感,只能这样一日复一日地在山间劳作。 林尽欢看着这几亩花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座山上还有无数的像这几亩花田的存在,她没有立场对这些事情作出批判,因为她自己就是造成这场悲剧的推手之一。 车子继续往上走,来到一块不大不小的平地,旁边是一个流动着的小溪。 向意南唤林尽欢下车,又从车上取下了刚才在集市上买的水果,走到溪边,用流动着的活水冲洗果实。 林尽欢捡起一个已经洗好的水果,稍微用力一掰,果皮破裂,透明的胶体涌了出来,很快粘住了她的手。 What the hell?!(这是怎么回事?!)她赶忙将黏糊糊的手伸给向意南看。 蹲在地上的男人早已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是贵果,里面有胶,我正想着帮你剥开,你就已经开始吃了,去洗洗手,我来剥。 等到林尽欢洗好了手回来时,向意南已经剥好了几颗果子,她捡起一个放在嘴里尝了尝,果味浓厚,酸甜口感夹杂着果rou的脆爽,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味蕾。 身旁的女人吃得开心,向意南倒也高兴,又连着剥了几个给她吃,手里捏着送到她嘴边。 林尽欢吃昏了头,看到递来的水果也没多想,一口咬了上去,恰好唇边擦过向意南的手,似乎是故意地灵巧的舌头缠绵过他的手指,引得他骨缝之间一阵酥麻。 他飞快地收回了手,抬头间迎上林尽欢满眼笑意。 刹那间,地动山摇,万马齐喑,漫山遍野的花开的更烂漫了,映着身旁的姑娘明艳动人。 向意南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林尽欢看了看他的手,上面有一个浅浅的牙印,那是她咬的。 很漂亮,她想,然后愉悦地轻哼两声。 她问:你经常来这里? 嗯。 你还有时间来这里享受? 向意南取了烟,咬在嘴里,忽明忽暗的烟星中,他的神情看不真切了。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我妈,她是个妓女,生下我后就没再管我了。 我那个时候,除了在红绿灯区摸爬滚打,就是被扔到这座山上,跟那群人一样做苦力。 林尽欢抿着嘴,她没想到向意南会同她说这个。 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向意南挑了眉,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用炙热且锐利的眼神透视她深处的灵魂。 你不就想知道这些吗? 倒也不必这么防着我, 刚才下车的时候,是你从我的车上拿了我的枪吧。 还有,在宅子里面,你每天都在和吴羲打探我的故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想知道,就直接问,别逼我骂你。 林尽欢听了也不生气,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点不地道,这会儿她被果子蛊惑了心,倒也愿意放下姿态聊一聊。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因为如果继续撒谎,这个正在气头上的男人,说不准真准备在这里弄死她。 所以呢?你拿我当诱饵,引出了这次暗杀你的人,我把半条命都抵了进来。咱俩,彼此彼此罢了。 向意南被噎得说不出话,毕竟这也是事实。 这次的行动,他没有和林尽欢打招呼,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们两个确实还没建立起足够的信任。他需要林尽欢演这出戏,但为了效果更逼真,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这场剧的剧本。 但他做得还有更过分的,林尽欢没有说,他心里也清楚,林尽欢这是在给他一个面子。 当时在集市里面,他不可能真的不担心林尽欢逃走,于是他自己也带上了枪,就是林尽欢拿走的那一把,如果当时林尽欢跑了,他就会用这把枪击穿她的头颅。 他们两个都闭上了嘴,一人点起一支烟,看着同一座山发呆。 腐草想要扎根于土地,但两个都已经烂到骨子里的人,该拿什么去相信彼此。 向意南弹了弹烟灰,一脸不耐烦地骂道:妈的。 谁也不肯低头,但他实在受不了他们两个继续这样子了。 他指着林尽欢的口袋今天本来打算送你的,结果被你自己翻了出来,倒也省的我多说什么。 语气臭臭的,惹得林尽欢大小姐脾气犯了起来,干脆撕破脸吵了起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他妈的送给我, 我今天要是跑了,你他妈早就拿这玩意崩死我了, 这会儿没跑,你觉得你信对了人,就把这枪给我了, 那我他妈真得谢谢你,把这把差点要了我命的枪 送给我! 眼看林尽欢准备甩手走人,向意南扯住了她,搂紧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脖子上狠狠咬了几口。 林尽欢也不客气,咬到满嘴铁锈味才松了嘴。 向意南想,这真是个狐狸崽子,他妈的,咬起人来,一点也不心软。 林尽欢推开他,隔了几步距离站着,把枪扔给他,谁他妈稀罕你的破枪。 别闹,你应该清楚,在缅甸,没了枪,你活不下去。他弯下身子,把东西捡起来,又擦了擦灰才给了她。 我不要。她满脸抗拒。 向意南拿枪抵着她的脑门,压她到了溪边,他指着山, 宝贝儿,想活命,就得把枪拿稳了。 不然,下一秒,那个山里就会有人冲出来, 别看他们是残疾,他们跑起来可比你快多了,等到他们追上了你,暂且不说你身上的财物,我恐怕你整个人都得被他们活剥了然后吞下去。 林尽欢哪不懂这些,她自己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样的场面她当然见过不少。 她挥了挥手,示意向意南放下枪。 然后接过枪,不带半分谢意地扭头走了。 她在等,等身后的那个男人追上自己。 但很久都过去了,别说追,身后半点脚步声都听不见。 林尽欢气的肝疼,加快了步速往前走。 向意南这才撵了上来,他个子本来就高,没个两三步路就追上了林尽欢。 他走到林尽欢身边,将她带进自己怀里,不说一句话,却掐着她的细腰,将她牢牢地桎梏在自己的衣襟之下。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表示着歉意。 这个别扭的男人,是真的第一次为一个人任劳任怨地剥水果,也是真的第一次为一个人弯下腰捡起东西。 只是他不善言辞,不懂得用另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对待怀中的女人。 半晌,他摸了摸鼻梁骨,低下了头,我还你自由,但你得带着枪出去,还有,出了事记得找我。 山间的野兽愿意俯首称臣,为自己不当的言行进行纠正,这让林尽欢欣喜不已。 她抿了抿唇,用力压制住上扬的唇角,可眼里的光却透露着止不住的欢喜。 林尽欢点点头,然后,将手交给了身旁的男人,让他带着自己回到他们的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