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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上)

    

初见(上)



    佛家常道拨无因果,断灭善根。除却因果,不见苦乐,是为邪。

    和尚说这话时高高盘坐于大殿之上,身后是一尊金身大佛。他微微垂眸将目光投向底下不知凡几的信众,神情蕴含庄严,又不乏隐隐慈悲。

    那一瞬,宋千凝忍不住抱紧伤痕累累的双臂,带着对人世稚嫩直白的恨意,嗤之以鼻。

    直至她年长几岁乍见顾萧,这句尘封已久的箴言骤然破土,她心中涌起一股微妙的慌张,像少小离乡一事无成的游子,羞于回首来路。但她知道因就在那里,多年前早已铸成,却似笼中困兽,沉海潜蛟,善恶难分。

    该从何处说起呢,宋千凝九岁前,过过一段穷困潦倒且自得其乐的日子。诚然彼时她丝毫不觉自己寒酸,因为宋家村家家户户大体如此。播种、割稻、拾谷、浆洗、鼓捣吃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闲来喜欢进山打野果,掏鸟窝,偶尔会遇上一两只山鸡野兔,她的射术不好,纵使满山追着跑也从未射中过,反倒被荆棘划破一身新做的衣裳。那是她故意的,为着气气宋秀琴她娘。

    宋千凝自记事起,身边只有整日欺负她的兄长。她娘在苏州冯同知府做奶媪,离宋家村甚远,是故掏了些银子托宋秀琴她娘照看他二人。

    宋千凝四岁时,她娘带回了她最爱吃的酥黄独,那吃食工序复杂,只在苏州城大户人家见得,第三日清晨她就坐在宋秀琴她娘腿上,挣扎挑拣出锦盒里个头最小的那个,一口一口吞咽。酥黄独太甜了,她依稀看见娘亲牵着兄长的背影越走越远,低头舔了下手指上沾满的杏仁碎,哭闹便卡在喉口戛然而止。

    后来背影在脑海里渐渐模糊,她只记得哥哥在苏州家塾念书。宋千凝时而会好奇自己怎么就没得书念,接着转眼一瞧正灰头土脸烤地瓜的宋秀琴,便霎时将那些个稀奇古怪的念头抛诸脑后了。

    她和秀琴玩儿得好,可谓意趣相投,但宋秀琴她娘私下喊她没人要的小蹄子,是故宋千凝隔三岔五想着给她添麻烦。

    除却这点子细小的烦扰,宋千凝自觉在宋家村过得如鱼得水。然则她娘每每回来皆要在她面前哭一场,九岁那年哭得狠了,竟一歪身晕倒在地,长病不起。消息在村里传开,乡知请了个赤脚郎中看诊,一来二去也没诊出个头绪,病情反倒更重,宋千凝举着长苕帚恶狠狠将他扫地出门,颓丧地一头埋进臂弯里静了须臾,才起身抹干眼泪钻进灶底,旋即掏出几个脏兮兮的银锭子。她又匆忙翻了翻她娘的袖兜,一合计,小半份打点了村头光棍宋老二,叫他赶着牛车送她们去苏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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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波折辗转几家医馆,最后日日靠人参吊着命。宋老二眼看她兜里银子见了底,揣着手跟她打马虎眼:千凝哪,咱俩耗在这儿不是个办法啊。你娘这病想来凶多吉少,就这么靠银子吊命,日日有出无进,能挨到几时?你听叔儿的,别费功夫了,也让你娘走得安稳些。

    宋千凝实在情绪匮乏,木着张脸,二祥叔,我叫你声叔是看在你这些天还算任劳任怨的面儿上,病倒的不是你娘,你说这话我不怪你,但我听着膈应。我不会拿你的银子。她这会儿山穷水尽才记起来,你去轻衣巷口的鸿垆家塾把我兄长找来便走吧,咱俩的买卖两清。找他来本图着能有个劳力,一时半会儿也不需他帮忙了。

    宋千凝又在医馆等了半日,直到屋外传来响动,她坐在草席前头的地上转了转干涩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