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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养兵

    

Chapter 29  养兵



    自从敬恺离开滨城以后,冯国年就没有再来过方湄这里。她猜测两父子之间大概达成了某种交易,想到敬恺、想到她无法回应的情意,不免又落了一回泪。

    然而,冯国年却突然在某个晚上不请自来。

    方湄慌忙让小丫鬟泡上茶,看他所来为何。

    勖勉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他回来之后,我要你去试试他。冯国年说着,在桌上丢下一沓材料,有文字,有照片,钻研一下他的喜好,我相信他不可能拒绝你。

    方湄还消化不了冯国年的话,只是盯着桌上的材料,皱紧了眉头:你不是要他做乘龙快婿?

    冯国年面带讥嘲:他装得过了头,不识相。上次下药失败,勖勉可是狠狠拂了一把他的面子。

    你要我去试探他?敬恺呢?

    冯国年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为不为敬恺考虑了你给我摸清他的底细,如果他真是革命党,就可以杀了。

    方湄听到这里,总算有些明白了。在冯国年眼里,勖勉还是可用之才,不能信,却也不能轻易杀。

    我明白了。

    冯国年笑道:如果他没问题,你也不妨与他认真。这一点,不用我教你吧?

    冯国年走了,并未留宿。

    人走茶凉,方湄犹自枯坐在桌前。

    不久前,敬恺就坐在这张桌前饮茶、与她说话、争吵(他走后,她将那张黑白相片珍藏到了纤尘不染的柜子深处)。

    他一定不知道冯国年的这个计划。

    色诱勖勉的人选多如牛毛,冯国年偏偏选中她,想必也是要借机让她和敬恺彻底断了断了也好,只是敬恺该有多恨她呢?

    至于勖勉他待在敬恺身边,敬恺会有危险吗?

    远在连城的冯敬恺,并不知道他深爱的女人的命运又出现了分叉。

    雁南飞,天空高阔渺远,他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军营里。

    勖勉在连城工作,大多数时候是和冯敬恺的秘书司马闻交接。他发现冯敬恺时常就离开办公的地方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是去了军营视察。

    勖勉不禁有些纳闷:怎么他一个主帅,天天要和这帮当兵的混在一起?

    司马闻听他这么外行的话,微微露齿一笑道:勖秘书整天跟着大帅,运筹帷幄,不懂兵家之事也正常。人家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养兵,一是粮草兵器,二是军规军纪,三是作战技巧,四呢,就是所谓军心。一把好枪,不仅要求杀伤力大,还要求枪口始终对准别人。倘若主帅从不在军营里面露面,那这些兵,也就不是你的兵了。

    司马闻日常戴着金丝边眼镜,这一笑,无端让人觉得阴狠像一条挺着胸脯的眼镜蛇忽然吐出了红艳艳的蛇信子。

    勖勉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把头稍微低了一下,笑道:原是我坐井观天。

    司马闻又笑了笑:这一仗,出动了两个团,十几个师。你猜猜,里面有几个师是三少亲自训出来的?

    勖勉于他们的事一无所知,哪里猜得出来?

    司马闻兀自笑着,一定要让他猜。

    勖勉不愿下了他的面子,也懒得做无谓的拉扯,因笑道:一半?

    司马闻笑出来:勖秘书大气!不过只有六个。这是三少两年来吃住都在军营里磨出的成果。你知道,他连方小姐都不怎么去探望。这六个师,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先前北边有土匪,就派的这其中三个师去。一举剿灭,当练兵了。果然连城这一仗,士兵个个作战勇敢。

    勖勉陪衬了几句,夸三少培训有方,大家各自做事了。

    勖勉心领神会这是一次实力的炫耀。

    他在冯国年身边几年,管的是经济、庶务。久而久之,看一切问题都从经济角度出发。但战场上的炮火连天自有其逻辑,他不能固步自封了。

    二少三少之间的争端,也需要换种眼光看待了。冯敬恺手握重兵,冯敬乾难有胜算。那这场夺嫡大戏一旦开演,手段就要升级了。是投毒?还是暗杀?

    勖勉忽然想起冯国年指使冯静宜给自己下春药一事,不由得无语一笑。

    过几日,冯敬恺和司马闻都在办公室时,勖勉走进去和他汇报工作,顺口问了一句:连城不是已在三少囊中了吗?三少整日还在军营里忙什么?

    冯敬恺一副大跌眼镜的样子,笑道:我可算找到勖秘书的弱点了,你这个人聪明,原来却对兵家之事一窍不通啊。

    勖勉笑道:司马兄曾替我解释过,只是我实在不懂,为何需要一个主帅事必躬亲?

    冯敬恺低下头又抬起来,对勖勉客气地笑了笑:改日,请勖秘书亲自来看看吧。

    司马闻则笑道:择日不如撞日。

    冯敬恺摇摇手:勖秘书走之前,我们办一个小型的阅兵式,检察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现在军营里乱得很,白叫人看了笑话。

    勖勉立刻心领神会他对自己还有保留,于是客气道:三少的兵一定是神勇之师,谁能笑话呢。

    司马闻亦笑道:大帅这次来去匆匆,都没这待遇。勖秘书到时候必须大驾光临!

    勖勉忙应道:要的要的。

    夕阳西下的傍晚。

    连城市政府外面有一个卖花的小姑娘在走来走去。这一条街本是闹市,外面什么都有。但这卖花的小姑娘是个生面孔,谁也没见过。有浮浪的男工作人员,上前买走几支花,调戏她两句,将小姑娘清秀的脸气得通红。

    勖勉独自一人出去,小姑娘一直紧紧尾随着他。七拐八拐绕进一条僻巷后,勖勉转身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小姑娘笑道:接头人就是我接头暗号是陈灵。

    勖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无奈笑道:别玩了,正事可不能耽误。

    勖勉的掩护身份位高权重、有头有脸,又穿得人模狗样,小姑娘被他这么打量一番,不由得脸红了。

    勖勉又问她:几岁了?父母呢?可读过什么书?最近有从国统区过来的同志吗?

    小姑娘一个字也没答,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父亲是革命军,已经死了。明晚和你接头的这个人,就是从国统区过来的,他叫史文松;时间是晚上八点,地点在海德格尔啤酒馆。他穿一件棕色西装,中等身材,国字脸,三十来岁,面无髭须,远看左眉间有一颗小痣,实则是一块伤疤。你要是见到他,就问他:你的眉毛怎么缺了一块?他会回答:小时候摔的。你再问:几岁摔的?他会说:三岁。你这时候问:谁抱着你的时候摔的,爸爸还是mama,爷爷还是奶奶?他就回答:都不是,是个外人。你最后问:是你家的管家?他就会说:你怎么猜到的?他是山东人。你就说:山东汉子豪迈,但是粗手粗脚的,改天我给你介绍个俊俏的山西婆姨。他会说:家里婆娘要吃醋呢,不过,要是漂亮,我可以养在外面。这就完了。

    勖勉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记得这么全。

    勖勉把身上的钱全都给她,又吟了两句诗: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你父亲是英雄,你是英烈之后,要勇敢地活下去。快回去吧,不要被人发现了。

    小姑娘的头低下,强调了一遍道:明晚八点,别记错了。

    勖勉看着她的发顶,心中一叹:没有父亲的生活,他很熟悉。目送她挽着花篮走远后,他才小心注意地走出去。

    次日晚八点差一刻,勖勉来到了那家海德格尔啤酒馆。还没走进去,就闻到嘈杂的人声。掀帘进去,馆内充斥着麦芽的香气,桌上、椅上、地上,到处是酒渍。这是一家下等啤酒馆,实在很不合勖勉的掩护身份。他心里生出这个接头人不太靠谱的感觉。

    他扫了一圈,只看到一个穿棕色西服的人坐在角落里,便在吧台点了一大杯啤酒,静静地等那个人过来。过一会儿,那个人过来给啤酒续杯了,近看,眉毛上面果然缺了一块。勖勉便将昨晚小姑娘告诉自己的暗号与这人对了一遍,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勖勉笑说:我替老兄点一些酒菜,我们坐到包厢里好好聊一聊啤酒。先前勖勉向酒保打听过,二楼是有小包厢的。

    到了包厢里,菜还没上,这个名叫史文松的人立刻直入主题:连城的军事布防图。还有,你一直没得到的草图。

    勖勉笑道:草图的事,还要徐徐图之。布防图我会跟进的,不过,我在连城待的时间不长了,要是拿不到,还需要其他同志来继续。我上次让多派两个同志进连城市政府,不知跟进没有?

    史文松道:跟进了,需要联络的话,他们会主动找你的。

    这时,送菜伙计的脚步声在木梯子上响起。勖勉止住史文松,让他等会儿再说。

    两个伙计挂着同一副笑面,端进来两大杯啤酒,两个小杯子兼四样菜:一碟酱牛rou、一碟卤羊rou、一碟花生米、一碟黄豆芽。

    勖勉客气地说:下次约个酒楼,说话隐蔽些。也省得你远道而来,我招待不周。

    史文松道:哪里哪里。说着,就端起啤酒杯要和勖勉碰杯。

    勖勉平常不喝酒,此时因不便下了远方同志的面子,也捧起啤酒杯喝起来。一边喝一边想着回到冯敬恺官署应该怎么解释。

    史文松喝了一大口啤酒,又夹起牛羊rou大嚼起来。勖勉意思地陪着他吃了几块,就放下筷子不用了。

    史文松见他不吃了,忙劝他吃。听他说吃了晚饭来的,也就罢了。你给我讲讲滨连二城的局势吧。

    勖勉估计他的级别不高,挑拣着告诉了他一些,着重讲了他对于兄弟相争的的预测。

    史文松一边大吃一边点头:不过,这边还不急,华北还没全部拿下呢。

    勖勉端起啤酒抿了一口道:国统区现在究竟什么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