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不是每一個分離，都有道別

    楊式瑢和李景旂在一起了，但他們低調的很，沒有告訴任何人。

    剛開始交往，除了比平日多一點身體上的接觸，比如偶爾的接吻、晚安吻、在沒人的地方牽手等等，他們之間的相處並無什麼不同。李景旂一樣照顧著他的起居生活，一起上課、一起念書、一起吃飯，不過，他開始在李景旂的臉上看到不同的表情，比如被他偷親時害羞的樣子，發現他偷偷熬夜打電動時生氣的樣子，拿到獎學金時開心的樣子，他的每一個樣子，都被他深深刻進腦袋裡，反覆想念著。

    在眾多樣子裡，他最喜歡的，是他陷進情慾的模樣。

    那是升大三的暑假，兩人坐火車去東部兩天一夜旅行，在那個夜晚裡，他第一次看見那張平日淡默無波的清麗容貌，變成眼神火燙、熱情向他索討性愛的模樣。

    那一晚，李景旂第一次抱了他，對方身上的清甜味道，也漸漸的染在他的身上。

    說來也害羞，由於李景旂並不是一個情慾旺盛的人，在初嘗風月之後，後來幾乎都由他主動向李景旂求歡，而對方則是一臉拿他沒輒，寵溺的配合著他。

    就這樣，兩人牽著手一路走到大學畢業、當兵、就職。

    當然不是沒有吵過架，比如李景旂成績明明就好到可以去考研究所，但是他想早點去當兵然後工作賺錢，他氣他不顧他的未來，但李景旂卻認為他沒有多的時間可以浪費。

    兩人在大四的時候為這件事情吵的不可開交，但每次吵完架，都是他心裡疼的不舒服，主動向對方求和，最後只好依李景旂的意見。

    再後來，明明許多科技公司都在新竹，李景旂也是新竹人理應去竹科應聘工作，但他卻堅持帶著他上台北，說這樣他和家裡人比較近，以後才能就近照顧他。他哭著說他早就為了他跟家裡出櫃，跟所有家人都斷絕關係了，他不要回台北，他只想跟著他去其他任何地方，卻被對方冷冷的拒絕，李景旂告訴他除了台北，他哪都不去。

    兩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冷戰，最後自然又是楊式瑢哭著向他道歉，和好之後還是到台北生根。

    上台北之後，兩個人租了一間十幾坪的小公寓，李景旂在台北知名的科技公司就職，年薪相當高，但工作也十分疲憊，加完班回到家幾乎都超過晚上十一點，有時候趕案子也常常徹夜不歸。

    楊式瑢心疼的問他為什麼要這麼拼命，他只說想早點在台北買房子給他，這樣兩個人才可以永遠在一起。他不願意見他這樣，說他也出去工作，讓他換一份不這麼累的工作，兩個人一起慢慢努力就好，但卻被李景旂一口拒絕，說什麼也不答應。

    有一陣子，李景旂會拉著他回老家，他不肯去，李景旂卻十分堅持，但任憑他們打了多少電話、按下多久門鈴、送了多少禮物過去，楊式瑢的父母家人始終不願意接受他們兩個、不願意見李景旂。

    後來他才知道，他的父親因為他的離家出走氣的病倒，不久後就過世了，讓他更不敢回去。

    他沒有朋友，也沒有其他家人，一個人在家裡實在寂寞，但他只能拼命的忍耐。生日的時候一個人吹蠟燭，睡覺的時候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偷偷的哭，但在李景旂回來的時候，他還是非常開心，即便一個禮拜醒著看到他的時間比他的同事還少得多，但他十分珍惜兩人獨處的時光。

    後來李景旂帶回他在路上撿到的黑貓，楊式瑢簡直把他當作李景旂的分身一般愛護。

    就這樣過了幾年，李景旂拿出他存的錢和楊式瑢手上的存款，共同在永和買下一間二十來坪的中古公寓，本來楊式瑢要求要登記在李景旂名下，卻被對方一口拒絕，兩個人又吵了幾天，最後又是楊式瑢讓步，改為登記在他名下。

    兩個人終於有了共同的小窩，剛搬進去的那陣子，李景旂一反常態請了幾天休假，整天壓著楊式瑢在房子裡的每個角落瘋狂的做愛，彷彿想留下自己的記號一般，拉著人死死不肯放手。

    他知道他高興壞了，所以放任他胡天黑地，只要他能開心，就算事後會讓他後悔死也沒關係。

    一年後，同婚合法。

    新聞播出來的當晚，李景旂少見的沒有加班，一回家抱著他狠狠哭了出來。

    看到他哭了，楊式瑢也跟著哭了，兩個人跪坐在客廳抱頭痛哭。

    楊式瑢想著，他終於可以跟李景旂永遠在一起了。然後他拿出預藏好的戒指，在對方眼裡還閃著淚光的時候，單膝跪下向他求婚。

    「李景旂，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對方愣了好久，等那滴眼淚終於滑出眼眶，他哭著笑說，「我願意！」

    楊式瑢把戒指套上李景旂的左手無名指，在上頭落下親吻，「你已經是我楊式瑢的配偶了，以後這支戒指除非你死或我死，否則不准拿下來！」

    「好。」他應道，然後捧住他的臉親吻。

    一個月後，這支戒指就被楊式瑢親手拿了下來。

    *

    不是每一個分離，都有道別。

    那天下午他像平日一樣出門買菜，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還在超市裡閒逛著，正在想著要買人參還是靈芝的營養補充品給李景旂比較適合。

    電話裡是李景旂的媽媽，她情緒激動，卻哽咽的只說了幾句話，說景旂在台北投河自盡，叫他快去認屍。

    那個瞬間，他的肺部完全失去功能，痛苦得只能張嘴大口喘氣。胸口被壓得緊緊的，眼淚完全沒辦法預期，把整張臉都浸溼，沿著扭曲的輪廓滴落。

    自殺？認屍？認誰的屍？

    他像從來不認識這幾個字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超市的，只能恍惚的走，像著遊魂一樣沒有目的一直走。

    等他終於來到案發地點，屍體已經被浸泡的浮腫，完全無法認出那張清麗的輪廓，但他左手的無名指上，還戴著一個月前向他求婚的戒指。

    一直到他入殮，喪禮儀式全部結束，他還是不明白李景旂為什麼要自殺。

    李景旂的家人完全不能原諒他，怪他在台北沒有照顧好他，而他自己也早就跟家裡斷絕了關係，一時之間，他覺得他被世界給拋棄了。

    整整一個禮拜，他把自己關在他們的家裡，瘋狂的翻看著每一樣李景旂的遺物，不斷的質問為什麼要離開他？為什麼他這麼殘忍，在答應他的求婚之後選擇自殺？為什麼？為什麼？

    太多的疑問永遠得不到答覆，只能變成眼淚，彷彿沒有流乾的一天。

    最後幾天，他開始不吃不喝，想乾脆跟著一起去了，在黃泉路上見到李景旂再去討要答案。他開始渾身發冷，咳得越來越嚴重。本來以為他可以就這樣死去，後來被咬的流血的時候，他很驚訝的發現自己還有痛覺。

    是家裡的黑貓，因為自動飼料機已經見底，貓咪餓了好幾頓，終於受不了來咬他討食物。他恍惚的看著貓咪，又想起李景旂抱著牠回來的那天，殷殷叮囑他要代替常常不在家的他好好照顧。

    他眼睛又被淚水浸的模糊，卻終於撐起身體，扶著牆壁一步一步走到浴室，洗了把臉，看著形容枯槁的自己，然後好好的洗了澡，出門吃飯、買飼料，回家把貓砂清乾淨，把所有垃圾都收好丟掉。

    他回到臥室，拿出李景旂常穿的襯衫掛在牆上，噴上他最喜歡的、帶著清新柑橘味的香水，然後把自己埋進那件襯衫裡，想像著被李景旂擁進懷裡時的感覺。

    景旂，你永遠活在我心中。

    我愛你。

    *

    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斜靠在碑面睡著了，他伸手一摸，不意外的摸到滿臉淚水。

    他舉起衣袖把臉擦乾，開始對他講一些生活的事。比如黑貓最近吃得太好又胖了一圈，公司的尾牙辦的十分熱鬧，他還被抓去大帥家吃飯等等。他什麼都說，卻獨獨漏了某個人。

    忽然手機響起，他一看是許祈修發來的訊息，說了幾件上班的瑣事，最後問他晚上有沒有空一起吃飯。

    今天是一般的上班日，他提出請假申請的時候，許祈修十分疑惑，第一時間湊過來問他為什麼要請假、他也可以請假陪他，卻被他抿起嘴唇搖頭拒絕，任憑怎麼問就是不說原因，只請他給留給他一點空間，不要再問。

    後來許祈修果真什麼也沒提，只是那幾天在他身邊打轉時，那小心翼翼卻欲言又止的樣子讓他有一點心疼，但他依舊什麼都沒說。

    一想起許祈修，心裡忽然閃過跟他相處的種種，比如對方明明知道他心裡有人，卻依然對他全心全意的照顧，每一次抓過雙手幫他認真取暖的樣子，看完電影後把哭到不行的他攬進懷裡時的溫度，把他介紹給他jiejie時開心的笑臉，聽到他為他吃醋時笑得張揚的歡快模樣，就如同跟李景旂在一起時，他也會把那一張張表情牢牢記住放在心底，許祈修的各種樣貌也不小心讓他銘記於心。

    終於，他深吸了一口氣，「景旂，我想了很久……我想跟你介紹一個人，他叫許祈修，他對我就像當初你對我一樣的好，我沒有拒絕過你，但我拒絕了他十幾次，可他還是沒有放棄，甚至待我越來越好……他讓我有點害怕，我怕他會發現我沒有他想像的這麼好，我不值得他這樣對我……而我，其實不討厭他，甚至……」

    他沉默了許久，才又輕聲接道，「但我心裡已經滿了，裡面全部都是你，沒辦法再讓另外一個人進來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該怎麼辦呢……」

    他在李景旂面前，向來都可以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所以他恍恍然的把心中的所有疑惑都說了出來，即便得不到回覆，也有被安撫的感覺。

    他閉上眼睛，放任自己脆弱的對李景旂又撒嬌了半個小時。經過剛剛的自白，他已經慢慢明白自己對許祈修的想法，或許要跨越那一步還不是那麼容易，但就像他接受了李景旂的離開，也許他也應該在心裡愛著李景旂的同時，開始接受另外一個人。

    他站起身，收拾了用過的器具，把包包重新背在身上，對他說了一句話，依依不捨的轉身離開。

    「謝謝你，景旂，我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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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描寫瑢瑢心境轉折的重要段落。

    一開始就設定李景旂的自殺不會有任何解釋。這是取材自某位長輩的經歷，在結婚前突然得知對方的自殺死訊，沒有任何預示或徵兆，也找不到任何原因。

    初次聽到時我還沒什麼感覺，但越細寫、把自己帶進相同情境之後，才慢慢體會這件事有多痛，讓我連哭了好幾天。

    希望大家愛惜生命，不要留下在乎你的人為你痛苦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