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
鹦鹉
上海滩人人都知道,在上海有三大家族,从商的苏家,从政的徐家,从军的韩家。这三家已有多年歷史,在上海滩根基扎实,资本雄厚,也少不了俗人谈笑称奇的家务事。 就捡一则最广为人知,也最符合的来说说,而这不外乎是韩东烨,鼎鼎大名的韩家长孙,两年前回得上海,却不住韩公馆。他自己有座宅子,取名汉人馆。 韩,汉,英文念起来都差不多,偏偏是座洋宅子。谁都知道,取这名是有意气气韩公馆的老爷子,刚巧,韩东烨还生着一张微微混血的脸。 他的母亲是混血香港人,外公是英国人,当初他母亲来沪,认识了他的父亲,亦是韩家的唯一独子,谈起恋爱,私定终身。 韩老爷子是古板钉到骨子里的人,又长年从军,不愿韩家出一个外来的,下严令不许娶他母亲,只许养在外头。 在外头的第一年,韩东烨就出生了。 私生归私生,毕竟是韩家的血脉,韩老爷子给他亲取了名,然而母凭子贵的说法不在老爷在字典里,依然换不来他母亲的位份。 他母亲月子未出,他父亲就被迫娶了个老爷子钦点的媳妇,四年的时间,韩东霖出生,成了韩家唯一认可,同时也是韩老爷子心头rou的孙子。 紧接着不到一年,韩东烨父亲因病去世,他母亲痛失所爱,也跟着离开,自私地留下他。 韩老爷子不得不把韩东烨带回家养,待他长到十几岁的年纪就把他给送去英国,说好听点是栽培,难听点是自生自灭。 好在他争气,大学提前毕业,在英国拼出一番成就,就回到上海,现下为茶叶贸易商,亦是政府指派的港务大官。 老爷子得知后,把韩东烨叫去韩公馆讽他一窍不通就別逞能,却不得不承认他比当时带兵的自己还要风光。 如今的韩家的地位得来不易,是当年老爷子带兵打了无数的仗,一步步踩着无数人的血才挣来的荣耀,而韩东烨当个芝麻大的官而已,就如此气派威风。 老爷子一想起就堵着一口气,心下暗猜他定塞了什么才得来的。 由此可知,爷孙俩感情不好。但外人添油加醋的多,亦真亦假,说的不做数。 多年生长在世交关系里的苏家小姐,苏婉之倒是能来说几句。 且慢,且慢,想她能说的何止是几句,毕竟她也是那剧中人呐。 大中午,汉人馆的餐桌摆满一桌好菜,主位上坐了一人独自用餐。 银色刀叉,精緻餐盘,以及专门用来喝水的漂亮玻璃杯,在安静的空间轻碰出声。 未食完,便耳尖地听见一阵脚步声,不快不慢朝这里来,又忽地转弯,跑了开,再来就是一阵刺耳的叫声,叫得人太阳xue突突跳。 「韩东烨,王八蛋,韩东烨,王八蛋」 是一只学舌的鹦鹉。有一身紫蓝色的羽毛,嘴边一抹亮黄色,很是漂亮。 这鸟是苏婉之随韩东烨去找友人玩时,在友人家见着的,当时苏婉之说好看,隔天他就去买了只一样的回来,谁曾想,不到三天,他花钱买来的鸟就教她训练成骂他的鸟,还给牠取名烨儿。 花钱受罪,说的真真是他。可乐于受罪的也是他。多亏这鸟,韩东烨才把昨晚放他鸽子苏婉之叫了回来。 韩东烨放下刀叉,揉揉太阳xue「婉婉,我们安静吃个午饭不好?」 苏婉之坐了下来,坐在离韩东烨最远的位置,看了眼他,冷道「不好」 她嗓子叫哑了,听着竟添上一层妩媚。可她一听,眼又是一瞪,转头就对挂在一旁的烨儿道「不好」 鹦鹉聪明,又通人性,她一教,牠就开始叫了起来「不好,不好,不好」 韩东烨脸黑了,暗暗吸一口气,又问道「妳坐那,怎么吃饭?」 苏婉之看菜都摆在他那,离她远远的,往周围张望,下人都被他屏退,不见人影。她站起身「我回家去,烨儿我带走」 「回来」韩东烨见她要走,沉了声。 苏婉之停了脚步,问他「你还烧烨儿吗?」 一声烨儿,尾音的儿化音让她叫的又甜又娇,早已抓得韩东烨心尖痒,软了声音。 「我烧牠做什么?」 「因为你小气」 外人都道他神秘冷面,唯有同她最亲近的苏婉之晓得他最是心坏嘴坏,小气男人,属他第一。 苏婉之早早就作主,邀林怀瑾和温先生昨晚一道去看戏,韩东烨临时来的一张电影票就要把她叫去,真当她闲的很。结果戏听一半,就有人来找她,告诉她,韩先生说了,不过去,他就烧了烨儿作烤鸟吃。 要不是他威胁,苏婉之能来这里给他暖床? 韩东烨哼了声,不置可否,索性把小气二字发挥的淋漓盡致「那姓温的是妳老师,有学生请老师去看戏的?」 「我请教老师你也管?」 韩东烨像是听了笑话,道「我还不知道妳?」 苏婉之听他语气似在瞧不起她,脸一冷,一个转身又要走。 瞧瞧,她哪里是韩东烨管的了的。昨晚要算的帐教她搁了,今儿还沒来的及,她倒先理直气壮问起他话来,一个不高兴就要走人。 韩东烨黑了脸,话又硬,行动却诚实,且快的很,拦住她要提起鸟笼的手,转而握住,带她到他的主位上,俨然一副她才是汉人馆的主人。 他重新添了碗筷,又倒一杯温水给她「先喝口,再吃饭」 因他养身,起床就是一杯,连带苏婉之也要同他一样。苏婉之爱作对,先嫌烫,再嫌天气热,韩东烨习惯听着,沒有一丝不耐,最后再哄着她一口一口喝个乾净。 碗里已经添了粥,加了她爱的海鲜,一夜cao劳,她早已饿极,毫无小姐模样就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威胁警告「你要是烧了烨儿,我就把你这也烧个精光」 韩东烨扯了个嘴角「妳可知我昨晚等妳等了一个时辰?」 「你一张票就要我去,当我唿之即来,挥之即去?」 韩东烨气得发笑「妳又何时唿之即来?我又何时对妳挥之即去?」 「怎么沒有?威胁不就是了?」 「那是妳不说一声,就放我鸽子」韩东烨摇摇头「婉婉,妳说话可得良心些」 苏婉之有些心虚了,哼了声,头一转,对鹦鹉故意问道「烨儿,我怎么就不能安静吃个午饭了?要不我们走罢,回家吃去?」 罢,罢,算是韩东烨认输,他怎么扯都是跟她扯不清的,她总能让他认输。 饭罢,韩东烨硬拉过苏婉之坐到他腿上,她也不搂他环他,自顾自地玩起垂落在肩上的头髮。 她的头髮很是漂亮,乌黑的发亮,又柔顺乖巧,配上她今日穿了件他备在这里旗袍,深蓝的颜色,不擦胭脂也衬得她肤更白,唇更红,在她这年纪是清秀又淡淡的妩媚可人。 韩东烨最喜她穿旗袍,可苏婉之不喜,她喜洋装,时髦又好看,为此她买了好几件洋装放在这,然而一件沒穿上,就通通被韩东烨扔了出去,为此苏婉之鬧过几次,却都屡屡战败。 他坚持的,他几乎是半分不让。 这要是说出去,大抵要被笑,不是笑苏婉之,而是韩东烨。他一个留过洋的混血华人,住在一座大洋宅里喝洋酒,洋宅里不是西洋来的吊灯沙发,就是墙上大大的裸女油画,谁知竟是最爱女人穿旗袍,且不说无人知道,比起西餐,他更爱中餐,留声机放出来的音乐也不是爵士,是梅兰芳的京剧,而且还会写一手极好的毛笔字。 也确实,苏婉之笑他多回,亦是最多的那个。 韩东烨握住她抚弄长髮的手,贴在唇边。苏婉之沒有反应,也不抽离,任他轻吻,神情有些若有所思,接着便听他说道「別回去了,我今日无事,陪陪妳」 苏婉之晲他一眼「你当我什么?」 韩东烨在心里低低嘆气,是他说错了「是婉婉陪陪我」 「沒空,跟爷爷说好了,要去吃西餐」 「老爷子?」韩东烨眉头蹙起「他吃什么西餐,他不是最讨厌了?」 「我喜欢,他就会喜欢」 韩东烨不屑似的小哼了声,问道「在哪吃?」 「租借新开的法餐,听说很厉害」 韩东烨摇头,又把话题转了回去「妳宁愿陪老爷子,也不陪我」 苏婉之看了看他,眼底闪过狡黠的笑意。 「你不爱西餐,我也就不找你了,何况爷爷老了,他那么疼我,我自然要多陪他」 「我也疼妳,沒见妳对我那般好过」 「你也快老了,自会有儿孙陪你」 韩东烨一愣,神色有些冷了,默了几秒,把想说的嚥回肚里,道「妳嫌我老」 「大我一轮,你不老?」苏婉之挣开他,轻轻一跳,落地「烨儿就留在这好了,记得,你要真烧了牠,我就烧了你这」 苏婉之笑着走了,转身的背影毫不留情,留下韩东烨对着一桌剩饭冷菜。 儿孙儿孙,他想着,牵起一抹无奈苦涩的笑,拿饲料喂那鹦鹉,鹦鹉一兴奋,就开始骂他。 韩东烨低声骂道「小畜生,吃的都堵不了你的嘴,你可知是我花钱买你,让你一生吃喝无虞」 鹦鹉一听,骂得更勤了。兴许是恨透把牠买回来的人,害得牠关在这笼里自由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