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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芨

    

白芨



    桃花村的白芨出嫁了。

    嫁的是城里开绸缎店的周家,周家财大气粗锦衣玉食,除了绸缎店的营生,还有食楼和酒坊,周老爷四十开外,芝麻脸老黄牙,圆滚滚的身体像陀螺似的,因原配前些年得病死了,想找个极年轻貌美的女子当续弦,听闻桃花村有个顶有名的漂亮姑娘名叫白芨,寻人打听一番,便惦记上了。

    白芨生的美,桃花村百来户人家,好花好水全养在她身上,脸比桃花还要俏,腰肢柳条似得软,村里的大后生,常蹲在白芨舅舅家前,一个个都垂涎不已。

    垂涎归垂涎,白芨命苦,父母早亡,自幼养在舅舅家,家里捎上白芨统共有八口人,白芨下俱是年幼的弟弟meimei们,都指着舅舅一人养家活口,舅家仗着白芨生的美,彩礼钱喊出来令人乍舌,年轻后生盘算下自家家底,也只得望洋兴叹。

    媒婆嘴角大痦子一抖一抖,白芨瞥见日头下唾沫星子飞溅,内心隐隐凄惶,媒婆说起好话来跟不要钱似的,把周老爷一顿夸张,舅舅舅母盘算着周家家底,一时都没言语。

    媒婆握着她的手翻来覆去的看,又笑眯眯的打量她的身段,给舅舅舅母塞了锭银子,这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白芨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顺从,开了脸,穿了红嫁衣,上了花轿。

    唢呐震天,凤冠霞帔红花轿,挑了个良辰上路,周家已在城门口等着接新夫人,这半路上,便出了事。

    白芨还在轿中偷偷抹眼泪,不知行到哪个路口,觉得轿子猛的一顿,天旋地转转了方位,身边一阵混乱,媒婆尖叫着喊:“新娘啊...抢人了...”

    轿子突的行的急又颤,白芨一颗心提到嗓子口,壮了胆子,扯了盖头掀帘子看,只惊得目瞪口呆,几个短打的精干汉子抬着轿子往深山老林行去,一个黄面短须的汉子骑在马上,看见白芨哈哈大笑:“果真是个美人,这下压寨夫人也有了。”

    白芨吓的面如土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山贼掠了去,五十里外的有个黑龙山,一帮亡命之徒在山顶上封王立寨滋扰百姓,这刻要捉了自己去。

    轿子行了一半颠了,几个轿夫言语数句,又有马声,一人便掀开门帘把白芨扯出来。

    白芨颤颤巍巍抖,哭声央求:“求求各位大爷,饶了奴家罢。”

    “哭甚,嫁入我黑龙寨有何不好,吃香喝辣,大王又是极仗义的,总比你嫁入那什么狗屁周家好。”

    汉子小鸡似得拎住白芨,抛上马,弃轿携了细软,带着一行人纵马而去。

    白芨心如擂鼓,又惊又怕,在马上翻江倒海颠了不知多久,险些昏死过去。听见汉子嘘的一声勒住马,接着自己天旋地转,被啪的一声摔在地上,面色惨白眼睫颤抖,良久睁眼一看,只见眼前林海莽莽,山风猎猎,白云深处,不知是哪处洞天福地。

    “给。”来人扔个饼子在白芨怀里,见她面色惶惶泪珠盈睫模样,取笑这不知好歹的女子:   “入了我们黑风寨,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戴不完的金银珠宝,有何好哭的。“

    白芨浑身瑟瑟发抖,她听过这个黑龙寨,听说这帮山匪杀人无数,每隔一阵子就要下山掠夺良家妇人入寨,这些入寨的女子音讯全无,听闻说,黑龙寨寨主暴戾,把那些女子都活活都害死了。

    她不由得滴下泪来,想起自己苦命的一生,万念俱灰,朝下看,林海静寂,正是魂归的好去处,趁着几个人不备,纵身一越,跳入了万丈林海中。

    只见森森绿海,一袭红嫁衣迎风翩舞,如飞翔的鸟,飘然不知飞往何处境地。

    白芨没有死。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活着,身上无一伤口,身体无一不适,只觉稍稍有些头晕。

    山匪已把她带至半山腰歇息,她见一面是藤蔓缠绕的山壁,一面是错落极深的林海,马蹄下是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前行无路,后退不能,才有了自尽的念头,按理说她应该摔死在乱丛中,可眼前的这番景色却有些古怪。

    她躺在一片杂乱又柔软的草丛中,空气很湿润,清凉的水汽扑在脸上十分舒适,放眼望去是一片虬结的山林,但不远之处有崖壁,这崖壁层叠而上形成一个山谷,像一只被劈开的葫芦,顶端有一圆形豁口,日光直射,光照都由此而来。山林中鸟雀争啼,昆虫相鸣,有一种让人午后昏昏欲睡的舒适感。

    白芨从地上呆呆的爬起来,仔细的在身上摩挲一遍,一丝擦伤也无,仔细回想,初初下坠的迫使感后,她好像颠了一下,然后就昏过去了。她木然的在林子里绕了一圈,脑子里懵懵的,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不知道这是何境地,也不知道要如何办。

    虫鸟和鸣,越发显得山林清幽,有黄雀儿盘旋而出,远远飞去,白芨在林间走了一圈,日光从枝桠罅隙洒下,青草莹绿如厚毯,白芨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从林子里横穿过去,渐渐听见水声,往前行去,只见草木渐稀,山崖始现,一道清浅溪流淙淙从崖壁泻下,在崖下乱石间汇成一方清潭。小银鱼在水间摇曳觅食。

    倒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白芨这才觉得自己腹饿口渴,撩裙曲膝掬水,却见潭间倒影,自己满头凌乱珠翠,脸上胭脂都花了,一身红衣映于绿水,分外的刺目。

    她捂着脸放声大哭了一回,待情绪过去,抽出帕子哽咽着去取水擦脸,抬眼看光亮渐暗,顶头已不见日头,众鸟纷纷归巢,已是日暮时分。

    山谷夜色来的快,林子顷刻就黑了起来,看不见星子,只有稀薄的月色洒在谷顶,白芨怕黑,入夜也不敢乱走,只得在潭边找了块干燥的石头相伴过夜。她从今日半夜起就开始被催着梳妆打扮,一日滴水未进,这会儿已经是又困又累,却饿的睡不着,满脑子胡思乱想,一时怕林里有野兽毒蛇窜出将她吃了,又想起自己曾听过的那些鬼怪异事,又想着倘若能出去,是被黑龙寨的人抢去,还是被周家老爷寻到,这些种种无论是哪个结局,她都瑟瑟发抖,只得抱紧自己,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任谁也看不见,寻不着。

    露水湿重,林鸟脆鸣,白芨是被冻醒的。她睡在潭边,一夜水汽早已将衣裳打湿,睁眼时尚不知是何时何处,等半晌慢慢坐起,才恍然想起自己所经之事。

    不一会儿白芨从林里出来,抱了三四个鸟蛋,一小兜野果子,一蓬白嫩嫩的山菇,她自山里长大,遇见眼熟吃过的,便摘了来,在溪涧边洗净生食,鸟蛋味道有些儿腥苦,可惜没有火,不然还能煨熟煮汤。

    往后三日,她都是这般吃鸟蛋野果维生,夜里睡在离溪涧不远之处,渐渐有些绝望起来,她沿着这葫芦瓢似的山谷足足走了三日,没有找到一个出口,连个出去的小石缝都没有,这层叠的石崖,把这个小山谷封死,无论何时大声喊叫,永远只听见自己的回音,她抬头望着遥远的蓝天,除非她有翅膀,能飞出去。

    “难道我要在这里当一辈子的野人了。”白芨拭去脸上泪珠,半晌道:“也罢,是我自愿跳下来的,大难不死当个野人,也比嫁给周家老爷和山匪强。”

    她渐渐死了心,安安稳稳的在这山谷里住下,庆幸的是这山谷里没有些毒蛇野兽,只有些小鸟兽,兔子一类的,多半长得毛绒可爱,倒是可以作伴。白芨在林子边缘,离溪涧不远处的树下草地搭了张床。说是床,倒不如说是个木丛,地上湿气重,她又没有刀斧一类的,只得拣些枯枝,趁着日头晒晒干,一层层的铺在地上,铺的手指厚,垫些枯叶,权当睡觉居所。除了全身上下的衣裳首饰外空无一物,她怕自己再下去就要变成衣不蔽体的野人,故也爱惜的紧,因是春末,天渐渐热了,她只拿一件出来蔽体,把其余衣物都裹着藏在一个干树洞里,又怕虫鸟毁了,常常翻检出来晾晒。每日里只穿着一件中衣,光着脚丫,扎着个光髻在山谷间行走。

    吃了数日野果子生鸟蛋后,白芨实在是肚腹难受,又在山谷里安顿下来,只得想法子生火。她见过村里头的小孩们自己在野外生过火烤过红薯,但自己从没机会这般野过,钻木取火说来简单,做起来起实在难,要足足要手磨出水泡来才算,还要掌握技巧,不能蛮干,她虽然在农家长大,但自打记事起就在舅舅家,做饭洗衣,照顾弟妹,难得出门玩耍,因此试过几回,手都磨出泡来还功败垂成,只得常试琢磨,因此近来都是拿野果果腹。

    潭水里有许多的小银鱼,长寸许,白芨小时候捞过鱼,依旧在潭水边用石头垒起一方小池,自个赤脚挽膝,揪了两枝茂盛的枝桠在水中驱赶入池中,抓的多了,索性垒了自己的私塘,时不时捉些土里捉的蚯蚓进去。首饰里有件镀银的细长铜簪子,白芨拿来做趁手的工具,顶端磨的尖锐,划破鱼肚,一只只清洗干净,找草绳串起来,搁在大石上晒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