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下狠心才行”

    6月18日   7：00am

    “你倒是快点啊。”

    基地位置本就十分偏僻，背靠成片低矮的荒山，这山里本是上世纪的核实验基地，核泄露以后荒废近百年，一直到十年前，因核废料寸草不生的土地上才开始逐渐的生长起不知名的植物，多数都是顽强的灌木和杂草，远远看来，倒也有几分绿意。

    这会儿，薄雾散去，夏日的艳阳已经渐渐灼热，由于山势平缓，路倒也并不难走，赵瑟拎着一个小手提箱，正冲着身后二十米外的乔琳大喊大叫。

    我也想快啊！乔琳真想吼回去，可早就累的没有一丝说话的力气。一个小时走了1000米，已经是她三天来拄着拐杖能够挪移的极限了。

    “你不是想玩枪？走不到就别玩。”

    赵瑟挥了挥手里的小箱子，远远的欣赏乔琳扶着那根拐棍，用尽毕生力气向前蹭动的英姿，真是有趣，给她配一把二胡，立刻就能去天桥上卖艺，赵瑟隐隐勾起嘴角，见乔琳实在是瘫着手都抬不起来，这才“啧”一声，一脸不耐的走过去，轻轻俯下身子。

    “赵瑟先生，”乔琳小口喘着气，眨眨眼，故作乖巧地向他伸出双臂，“请您好心帮帮我吧。”

    人家姿态都低到这份儿上了，又是先生又是您又是请的，实在没有作弄的空间，赵瑟嘴角一哂，蹲下身，背起乔琳，“大小姐真是金贵惯了，这金属拐棍不好用么？非要用人rou的。”

    乔琳今天心情很好，再加上赵瑟平日里取笑她的次数实在太多，如果次次都计较，非得年纪轻轻活活气死，这会儿，她自动忽略这讨厌鬼言语中的冷箭，一边左顾右盼地欣赏起沿路的风景，一边自顾自的说起小时候的事。

    她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赵瑟单手从背后稳稳托住乔琳的臀，乔琳平日说话很小心，大多时间在默默的察言观色，今天却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雏鸟一样，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什么因为腿不中用从小就待在家里不能去上学，别说山里了，教堂都没去过几次。整天闷着，学的东西又很无聊，都是些淑女礼仪什么的，家里很大，下楼都费劲，每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小姑娘就扒着卧室的窗户往外看，看那些三三两两跑着跳着的小朋友的影子，人家都有朋友，都能出去玩，随便撒欢儿，就她不行，她就非得端端正正坐在那把椅子上，做一个合格的淑女。

    “行了，别倒苦水了，这不带你出来了么？一会儿还教你打枪呢。”

    也是，乔琳喜笑颜开，双臂缠着赵瑟的脖子更紧了几分，“好，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原来是帝国军官，对吧？”

    这还用问么？也太明显了，赵瑟懒得回答，不置可否。

    “你姓赵，军中姓赵的也不多，你这么厉害，难道是那种将门虎子吗？”乔杰在正式继承家业之前也是军官，分毫不差的记住达官显贵的信息也是淑女的必备技能，乔琳自顾自的扳着手指头数起来，“赵普上将？赵成宇中将？武器部的副部长似乎也姓赵，哦，还有赵克石准将……”

    沉浸数数的乔琳没注意到，某一瞬间，赵瑟额头陡然青筋暴起，牙关紧咬，下颌线条紧绷到近乎锋利的程度——

    “你不用数了，我是贫民窟里长大的孤儿，爸妈早死了。”

    乔琳将信将疑，这说辞甚至算不上“骗”，纯粹就是糊弄，贫民窟的小孩想从军哪有那么容易？她还想再问几句，还没开口，赵瑟停下脚步，转过头，一张寒气逼人的面孔，那黑亮的双眼中揉进了冰一般，是从未有过的森然冷意，他甚至并没有瞪她，只是那么泛着杀意的冷冷打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即刻出手利刃划开她的脖子，乔琳被这一眼看的心跳骤停，汗毛倒竖，哪里还说得出话？

    本来称得上是轻松愉悦的氛围立刻骤降到冰点。一路到靶场，赵瑟沉默的走路，乔琳也安静到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本来缠着赵瑟脖子的双臂也僵硬的紧绷着，原先自然的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也不靠了，极为刻意的支楞起来，能离赵瑟多远就离他多远。

    “到了。”

    所谓“靶场”，不过是赵瑟和阿煜在后山找到的平坦处，阿煜扎了好几个稻草人，远远的挂在树上，要是晚上看，倒真像上吊的尸体似的，稻草人脸上贴着靶纸，鼻子中间一个大红点，代表十环，没有十环以下的环，一方面是阿煜懒得画，一方面是他们两个都不需要。

    赵瑟打开小手提箱，一把22口径的卢格手枪，口径小，射程短，后座力也小，在他看来就是小孩儿的玩具，给乔琳用，正合适。

    赵瑟一言不发的将手枪塞到乔琳手里，因刚才那莫名其妙杀气十足的一眼，乔琳心有余悸的同时又隐隐有几分怒气，她灵机一动，双手握枪，突然将枪口直直抵在赵瑟胸口。

    “叫你瞪我，去死吧。”正说着，乔琳食指勾住扳机，作势就要扣动，“你求我，我就不杀你。”

    赵瑟皱着眉，俯视那怼在自己胸口上的枪口，看着乔琳的神情宛如看一个智障，“第一，你没上膛，第二，你没开保险。第三，你发什么神经？”

    “……哼！”乔琳本就没有杀心，正恹恹的收回手，那握着枪的手却突然被赵瑟的手包住，他拽住她胳膊一拉，将她身子一转，乔琳毫无防备，跌进赵瑟坚实的胸膛里。

    “你干嘛！”乔琳花容失色，尖声推搡他。

    “教你。”赵瑟手仍握着乔琳抓着枪那只柔软的小手，手臂缓缓伸直，引导她瞄准半空中随风飘动的稻草人的脸。

    两人离得很近，乔琳都能感觉到赵瑟的鼻息喷在她发顶，很平稳，无丝毫的紊乱，倒是她自己的心跳，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失了节律。

    “你刚才那样，很不对。枪只是工具，会不会用倒是其次，你错在杀人的方式。”

    “杀人，没那么容易，都是血rou之躯，你以为只是打一枪，其实不是的，重要的是你的杀心要足够的坚定。”

    “乔琳，要杀一个人，你先得下狠心才行。”

    “如果我要杀，我绝不会在动手之前说什么去死吧之类的废话，我会很冷静，越动手的时候越要冷静，不要让愤怒和仇恨的情绪蒙蔽了理智，要瞪大眼睛找到最合适的时机，像这样——”

    他给子弹上膛，拇指指腹搓开保险，几乎是同一瞬扣动扳机，乔琳还没反应过来，“砰”一枪正中稻草人的红鼻子。

    “学会了吗？”他问

    乔琳还懵着，片刻，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好，你打一个我看看。”赵瑟放开她的手，慢慢退远。

    乔琳学着赵瑟的动作，上膛，指腹搓开保险，复刻地分毫不差，她扣动扳机——

    没打中。

    稻草人毫发无伤，倒是更远处森林里一群飞鸟纷纷受惊，扑棱着飞向天空。

    “准头还需要练，不过也算基本会用了。大小姐，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想杀我吗？”

    赵瑟眼睛眯起，又一瞬间恢复了惯常的嬉皮笑脸的讥讽样子，乔琳嘴一撇，“怎么不想，时时刻刻都想呢。”

    “哈！好啊，你现在有枪，又会用了，我手无寸铁，今天就给你一个机会。”

    赵瑟摊开手臂，站成一个大字型，见乔琳一脸难以置信，主动走上前，胸口再次冲着她手里的枪口怼过去。

    “打啊。”他拔高了声音。

    风吹过，稻草人无意识的摆动。

    乔琳秀眉蹙起，枪口沿着赵瑟的胸膛慢慢滑下去，她仰起头，无丝毫畏惧地直视他，“赵瑟先生，你这人真无聊。”

    “你很无聊，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或许，你早就不想活了，可你又不敢自杀，所以才专门去做危险的事，甚至专门教我怎么杀你。”

    “我没有你那种自毁倾向，我很讨厌你，所以也不会帮你这个忙。”

    “我还是觉得活着好，有很多惊喜，毕竟以前在乔公馆的时候，我从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到野外打枪玩。”

    “我要回去了，阿煜今晚做芝士焗牛rou面疙瘩。”

    乔琳转过身，背对赵瑟，拄着拐杖，一寸一寸艰难的前行。

    半晌。

    “……你个小破孩儿你懂个屁……”

    赵瑟在她身后骂骂咧咧。

    *

    不远处。

    罗铭看着林中纷纷受惊的飞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