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节
进站后,时序一手拎她的背包,一手拎着超市的购物袋,上车找了个靠前的座位,将东西都放好,才又转身下车。 等到他将行李箱也放入车下层后,只剩十分钟就要发车了。 司机大着嗓门儿吆喝:“都上车,全都上车,要开始检票了!” 祝今夏回过身来看着时序,他亦沉默地望着她。 皱巴巴的黑t恤,破破烂烂的人字拖,胡子只是一天没刮,下巴上就浮起一抹泛青的雾。 他一点没变,和初见时一模一样,还是那个邋里邋遢的穷校长,可在她眼里却仿佛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在他身后,高高的云端之上,贡嘎雪山又一次出现,暴雨后的天一片湛蓝,日照金山无限耀眼。 那光线刺得人眼睛疼,眼前走马灯似的划过一幕又一幕。 江上初遇,他们针尖对麦芒。 初次上课,他躲在教室门外偷偷旁听。 去牛咱镇洗木桶浴,他像樽门神守在门口。 被醉汉追逐,他像土匪头子一样替她出头出气。 大半夜去荒废的温泉洗澡,他为她站岗。 二十九岁生日,他折腾一天,费尽心思为她做兔子面,在廉价的小蛋糕上插生日蜡烛,要她许愿。 他没问过她许了什么愿,但她的愿望已然实现—— 希望不管身处何时何地,都有争取自由的勇气。 可愿望实现后的今天,她却又觉得,早知道山里的神仙这么灵,她就许点别的愿望了。 她对自己说,要笑,祝今夏,离别的时候不该哭哭啼啼。 可眼泪自有意识。 祝今夏低头,有温热的液体坠在地面。 背后传来司机的第二次提醒:“上车了啊,赶紧都上车,要出发了!” 她打起精神,胡乱擦掉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朝时序伸出手来。 得道别。 好好道别。 有点哽咽,但还是努力笑着道谢,她说谢谢你,时序,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 话音未落,被他拉住手腕,往怀里轻轻一带。 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截住了她剩下的话。 男人身上的味道并不算好闻,毕竟淋了场雨,又无处洗澡更衣,但她依然闻到了熟悉的气息。 像山一样广阔,像悬崖上的松木,清冽,干燥,带点薄荷味道。 背上多了只手,他牢牢摁住她,像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用力到不像话,祝今夏有种濒临窒息的感觉,稍微一挣,就听见头顶传来他的声音:“别动。” 祝今夏不动了。 他力道稍减,却依然没有松手。 “一下。”她听见时序低声笑笑,“就抱一下。” 是一如既往按兵不动的语气,但她却从中听出他的隐忍克制。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蓬勃的绿意,湿润的雨林,他还记得那瓶香水的名字,untitled。 无题。 就像他们之间,哪怕一起吹风赏月,一起大笑流泪,最终一切都归于无题。 时序闭眼,仿佛要牢牢记住这个味道,最终在司机鸣笛催促下,他松开手,退后一步。 “一路顺风,祝今夏。” 他唇角带笑,深深地望进她眼底。 中巴车很快驶出站台,时序的脸从侧窗消失,很快,祝今夏只能回头才看得见他。那个身影越来越小,片刻后就随月台一起消失不见。 她很快站起来,努力捕捉即将消失的脸,可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在他消失的那一瞬间,祝今夏低下头来捂住脸,掌心汇成一片温热的湖。 身侧坐了个藏族小姑娘,十六七岁的样子,顶着红扑扑的高原红,小心翼翼递来一张纸巾:“jiejie,别哭了,你哭的我都伤心了。” 她接过纸巾,低声道谢,擦着仿佛永不干涸的泪。 “那是谁啊?你男朋友吗?”小姑娘问。 “不是。” “那是……你哥哥?” “也不是。” “那你哭这么伤心干什么?” 祝今夏抬起头来,看着车窗外逐渐消失的县城,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青山与奔腾的江水。 她想她的确不该伤心。 三个月来,他们什么都谈,唯独不谈风月;什么也没做,却仿佛做尽一切。 谁又能说那不是爱呢。 —— 绵水南站,来接风的是袁风。 祝今夏到站前收到他的短信:“进站了?” 什么时代的人,怎么突然发起短信来了? 祝今夏打开微信,发了条“刚进站,车还没停稳”过去,很快收到了红色感叹号。 ……? 她一个电话拨过去:“你把我拉黑了?” 袁风支支吾吾的,只说见面再详细聊,然后报上自己的位置。 “你从西广场出来,能看见马路对面的7-11,面朝它往左走,走个两百米有条小巷,进了巷子直走,到头右转,我在这边一个叫无名的咖啡馆里等你。” “……”祝今夏:“有你这么接人的?还要我来找你?” 袁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大包小包呢,没工夫弯弯绕绕跟你打游击战,有这闲心我不如直接打车回家。” 祝今夏没好气。 袁风自知理亏,踌躇片刻,还是妥协:“好好好,我马上来,那你下地下停车场,我来找你。” 十分钟后,一辆陌生黑车停在眼前,祝今夏没反应过来。 车里的人降下车窗,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大脸盘子上也顶着墨镜,做贼一样冲她拼命挥手,“快上车,快快快!” 一边说还一边左顾右盼。 祝今夏:“……抽风?” 她示意袁风自己一手行李一手包,“你不帮我放放?” 袁风飞快地打开后备箱,“你自己放放,情况紧急,快点上车!” 等到祝今夏一上车,屁股还没坐稳,他已经猛踩油门,一脚飞了出去。 祝今夏问:“你换车了?” “哪能啊,这我舅的车。” “你车呢?”祝今夏一问三连,“干嘛把我删了?还有你这造型,刚抢完银行吗?” “别提了。”袁风摘下墨镜,摘下帽子,最后一把扯了口罩,没好气地说,“豆豆跟我吵架了,不让我来接你,不止拿我手机把你微信q|q全删了,还叫上几个闺蜜来南站蹲点,说是逮着我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连自己的车都不敢开,就怕他们认出来!” 豆豆是袁风的女朋友,也是他和祝今夏曾经的高中同学,读书那会儿就一精神少女,打耳洞、染金发的,她和祝今夏一个学霸一个学渣,自然不可能看得上对方。 但祝今夏为人疏离,又是讨好型人格,绝不会对人不礼貌,所以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 可禁不住豆豆不待见她。 不待见的原因很简单,祝今夏和袁风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据说婴儿时期还一起洗过澡,光着屁股睡过觉。 即便他俩纯洁得在对方面前几乎没有性别特征,就跟第三性一样,豆豆还是不乐意袁风和她来往。 刚开始时,祝今夏三天两头发现自己被袁风(的女朋友)拉黑,直到后来她和卫城在一起了,豆豆才把注意力转向袁风身边的其他女性。 也因为这个,祝今夏和袁风的联系一度变少,直到后来都进了绵水大学,因为工作的缘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才又恢复常态。 祝今夏皱眉:“怎么回事,她之前不都好了吗,怎么又开始疑心我了?” 袁风一脸生无可恋,“她说你马上离婚了,又有可乘之机了……” “……” 祝今夏侧头看发小,曾经还算清俊少年,如今年近三十,发腮发福,外加偶尔发癫,豆豆在担心什么? “我瞎吗?”她揶揄袁风,“真那么饥渴,放着好好一个校长我不要,来跟你瞎搞?” “哎哎,怎么说话呢!”袁风没好气,“咱俩得一致对外,你怎么朝我开炮啊?” 大概也是被豆豆折腾得够呛,袁风叹口气,说她都三天没给他好脸了。 “你是过来人,要不你给点情感建议?” “建议什么?关于感情的问题我一律建议分手。”祝今夏面无表情说,“分手就能解决的事,吵什么闹什么啊。很爱吗?很爱为什么吵架?” 袁风:“……” 打扰了,是他脑子进水了,找一个离婚人士咨询感情。 但袁风还是没忍住说她:“祝今夏,我发现你现在这个心态有点问题啊,谈恋爱怎么能随随便便提分手?那曾经有过的美好时光又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