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我能怎么拦着?把你腿砍了?” 太阳真大。脸都给她晒红了。 祝今夏拼命扇风,把话题岔开:“所以大家都知道多吉是个流氓啊?” 时序就算了,其他老师可是看着她和多吉走的,也没人跟她提一嘴。 祝今夏心里不好受。 好在时序说:“他们没怎么接触过多吉。” 又舒坦了。 不过——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去县城开会的时候看见过,还有去年年底,学校里有个女老师……” 时序言简意赅,点到即止。 “女老师怎么了?” “……” “说说。”她催促。 “没什么好说的,年初就调走了,你也没见过。” “没见过才好说啊,这样你也不算背后说人坏话。” 什么歪理。 山里日子乏味,一丁点风吹草动就能掀起风浪。 时序深谙缄口不言的道理,可架不住祝今夏一个劲追问。 “……刚毕业的新老师,分来学校没两周,给多吉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时序轻哂,笑里没有温度,只有冷冰冰的讥讽,“然后他就带着左臂右膀们前呼后拥地来了,一个巴掌一颗糖,先给学生发文具,再给老师们下马威,一来二去就认识了新老师。” 倒是和今天午餐时一样。祝今夏心想。先和大家打成一片,叫人受宠若惊,然后突如其来大发雷霆,叫人晕头转向。 跟训狗似的。 转念一想,她又乐了。 “合着今天早上他来送牛奶送面包啥的,是因为我?” 时序虽也这样想,但嘴上说的却是,“祝今夏,脸大是病,得治。” 好奇心切,祝今夏选择不和他计较,“后来呢?”她低声追问。 “后来又这么跑了两趟,就把人唬住了。” 乡政府离学校不远,步行不过十分钟。学校对孩子严加管束,却并不限制老师出行。也许是她深夜外出,又或许是他天黑后留宿。时序不得而知。 等他知道时,那老师的肚子已经大了。 寒冬腊月,水龙头都结冰的季节,他被深夜的一通电话吵醒,那头有人在哭,断断续续的抽泣声里夹杂着混乱的呼救。 “校长……” “校长,救救我……” 时序赶到女厕所时,只看见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女人,和她身下触目惊心的血泊。 山里没有医院,打120,等救护车从县城赶来,至少也要三小时,来回这么一趟,人早没了。 时序想叫人帮忙,却被她拉住裤脚。 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面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奄奄一息求他不要告诉别人。 “叫人知道,我活不了……” 时序石化了两秒,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冲出厕所。 老李的车就在外面空地上,他把人放在车边,头也不回朝修车铺跑,再回来时手里拿着车钥匙。 人送到县医院时,已经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 时序站在手术室外等到天亮,那盏红灯才熄灭。 医生把人推出来时,白单下单薄的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他当时的心跳。 “她……” “人没事。”医生摘了口罩,说好在送来的及时,命保住了,“你是小孩的父亲?” 他略一迟疑,医生只当是默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批。 “看你也老大不小了,她年轻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要么生,要么早点打,拖到四个多月还药流,不要命了?” “再晚到一会儿,也别送手术室了,直接去殡仪馆吧。” 孩子没了。 时序下意识看向尚在昏迷中的人,她安安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眉眼稚嫩,明明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是在那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一些被他忽略的细节,譬如说多吉频频来校的举动,譬如说家境贫寒的女孩一反常态的花枝招展。 又或许他也是帮凶之一,毕竟为了展示权威,多吉不断给学校送物资,而他只看到了眼前的花团锦簇,从未深思背后的用意。 祝今夏沉默地听到最后,听见电话那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时序也不矫情,“这是她的个人选择。” 都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只是校长,又不是她的家长。更何况她从不曾向他求救,直到最后一刻。 祝今夏抬头,看见水池边上的花花和小张,碗已经洗完了,她们正坐在台阶上玩水。不知是谁先捧了掬水朝另一方泼去,你来我往,很快就变成了打水仗。 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她们和故事里的女老师别无二致。 此刻坐在水池边上,快乐也像孩童一样简单。 可在车里给多吉点烟时,花花也曾游刃有余。被多吉揽住肩膀说荤段子,她们也只是娇笑,并不反抗。 权势是什么?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回过神来,祝今夏听见耳边极轻极快地掠过一句:“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早点发现,及时干预,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只是那时候,时序自己也焦头烂额。 “我才刚回山里,学校里一团乱麻,旺叔病着,顿珠不服管教,州里又要解散学校……”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火烧眉毛。 “……没顾得上去关注老师们的私人生活。” “腿长在她身上,你关注有什么用?”发觉气氛太低迷,祝今夏及时叫停,“我问你啊时序,你现在这校长当的,比去年游刃有余了吧?” “算是。” “还不是一样叫我给多吉拐跑了?”她理直气壮。 时序给她噎得一顿。 “所以说,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你防是防不住的。”祝今夏不紧不慢笑了两声,“连我这么漂亮的,眼珠子黏住就挪不开的,都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被拐走,那些没我引人注目的,拐走不要太容易。” 电话那端终于传来一声轻哂。 “祝今夏,有没有人夸过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厚就厚吧。 祝今夏松口气,好歹他笑了不是? 只是—— “为什么不把多吉的言行公之于众?” “你以为是谁把多吉提起来的?”时序声色平静,说的话却像巨石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祝今夏,山里足够团结,自上而下的沆瀣一气。赶走豺狼,又来了虎豹,不过是杯水车薪。” 第二十八章 屋内的牌局何时结束, 全看多吉何时赢得盆满钵满。 就在祝今夏怀疑此行是不是就要耗在这没完没了的炸金花里时,牌局终于结束,这还多亏大家知情识趣, 输得够快。 多吉心满意足收手了, 他们才动身去接下来的两个村子。 看着桌上那堆“金山银山”, 祝今夏总算明白多吉为什么背着只瘪瘪的空腰包出门了,这叫先见之明。来时是空包袱,走时已经鼓鼓囊囊。 面包车继续往上开, 山风呼啸, 流云浮动, 距离苍穹似乎只剩咫尺之遥。 沿途, 多吉还是肆无忌惮,主打一个左拥右抱、打情骂俏, 花花和小张也很配合, 你来我往, 跟武侠小说里过招似的, 默契十足。 祝今夏看得眼睛疼, 科技日新月异,怎么就没人发明个手动屏蔽功能在眼皮子上呢。 好在多吉对她倒还算得上客气,毕竟她初来乍到, 又不接茬,多吉也不好硬来。 男女之间,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不甜。 这也与时序的判断吻合—— “当着这么多人,他也干不出什么来, 顶多逞逞威风。你早去早回,以后不要再和他打交道就是。” 赶着去上下午第一节 数学课, 只能潦草结束。在那通电话结尾,他还说:“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定时报平安吧。” 挂了电话,祝今夏才想起来,发消息问他:定时是多久啊? 时序:每隔十分钟? 隔你妹啊。 祝今夏笑骂了一句,收起手机没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