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他提高了嗓音。 “为你忙前忙后,做这做那,到头来就换你一句谢谢?” 气急了,一脚踹在门边的垃圾桶上,“我他妈图你一声谢?” 巨响招来了护士。 “哎哎,那边干嘛呢,这里是医院!” 白炽灯下,男人的愤怒逐渐高涨,却在对上女人病态的脸时,像气球被针扎破。 对峙片刻,走廊上重归寂静。 愤怒被疲倦取代,铺满眼底,无处遁形。 临走时,卫城只扔下一句:“祝今夏,我不会让你逞心如意的。” 液体输了一个半小时,胃绞痛的频率明显降低。 离开医院时,天边泛起鱼肚白,暴雨奇迹般停了。 祝今夏拎着药,一脚深一脚浅,淌过雨后的积水。水洼里倒映出无数身影,倒显得她并非形单影只。 她并没有看见,在她走后,急诊室的转角处也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卫城并未离开过。 他远远看着她输液,脑袋一下一下往胸口垂,像极了当年上马克思时打瞌睡的样子。 天亮了,液体输完了,她果然没注意到,是他叫来护士帮她拔针。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游魂一样陪她输完液,又目送她离开,只剩下一地烟头,满身疲倦。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卫城想,要不要冲上去让她知道这些?可脚下像是生根了一般。他了解祝今夏,祝今夏不会回头的。 祝今夏从来都只往前看。 —— “还活着?” 袁风的电话打来时,天已大亮。 祝今夏从医院回家,睡了不到一小时,就被电话吵醒。 眼皮像被浆糊黏住,她语气不善:“有屁快放。” “啧,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吗?”袁风不乐意了,“一会儿还要不要我帮你代课了?” “有本事别去。” “……半死不活了还这么嚣张,不愧是你。” 祝今夏与袁风是发小,同一个大院,穿一条裤衩长大。 两人一个学霸,一个学渣,因缘际会,最后居然进入同一所大学工作,还都在外国语学院。 不同的是,祝今夏是教学岗,主攻英美文学,年初刚刚成为学院里最年轻的博士生导师。 袁风这学渣,托他爹的福,在行政系统混了个一官半职,自嘲是教务处打杂工,后勤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祝今夏人还虚弱着,翻了个身说正事:“看到我留言了?上午第三四节 课,a203,英国文学史——” “你拉肚子把脑子也拉掉了?这是我能代的课?” “放电影就行。”祝今夏言简意赅,“上次讲到john milton了,给他们放放paradise lost。” 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下。 祝今夏以为他没听明白,遂解释:“约翰·弥尔顿,《失乐园》——” “要你翻译,我高考英语及格了好吧!”袁风没好气地说,顿了顿,话锋一转,“祝今夏,问你个问题。” “问。” “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什么意思?”祝今夏缓缓睁眼,“质疑一下你的英语水平,你就给我拔到这个高度?” “是朋友的话,咱俩穿一条裤衩长大,几乎天天见面,为什么你要离婚,我一个字也不知道?” “……卫城都跟你说了?” “他能跟我说?我跟你一个鼻孔出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袁风冷笑,“你看看你朋友圈呢。” 有种不祥的预感。 祝今夏立马挂了电话,打开朋友圈。 大清早的,没几个人发圈,往下划拉两下,就看到了卫城的动态。 【婚期在即,交往八年、领证两年的女朋友要离婚,请问我该怎么做?】 在这条状态之下,卫城还幽默感十足地回复所有人: 【在线等,挺急的。】 祝今夏:…… 第二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他俩在闹离婚了。 没扛过一周,祝今夏幽灵一般飘进袁风的办公室,一头栽倒在他的沙发上。 袁风心疼地嘶了一声:“轻点儿,祖宗!” 祝今夏幽幽道:“二十来年的发小,也就你关心我了。别人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只有你担心我摔得痛不痛……” “谁关心你了?我是关心我的真皮沙发!” 祝今夏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袁风扔了瓶矿泉水给她,“下个月就是婚期了,想好怎么办了没?” “之前提离婚的时候,我打电话给酒店取消婚宴了。” “卫城那边呢?” “还是不同意。” “家里人呢?” “每天轰炸。” “他家还是你家?” “英法联军,有什么差别吗。” 袁风默了默,试探道:“这事儿,真没商量的余地了?” 祝今夏不说话,拿黑白分明的眼静静地瞧他。 也是,这话问了也多余,祝今夏什么性子,袁风比谁都清楚。同一个厂家属区长大,一同上房揭瓦,一同受骂挨打,别家小孩是棍子还没落在身上,就知道如何认错讨饶——具体参考他本人。 虽然显得没骨气了点,但至少能少挨点打。 (袁父:也没少打。) 但祝今夏不同,她是块硬骨头。 袁风至今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院里有个小男生,个子比同龄人都矮小,总被欺负。有一回刚巧让祝今夏撞见,她腾地一下就冲上去了。 对面人多势众,袁风赶紧去拉……没拉住。 后来不知怎么的,推搡间,有个男生摔了一跤,门牙磕破了。 都是厂区家属,当晚,气势汹汹的母亲就带着小孩找上门来。 祝今夏父母早逝,是祖母养大的,祝奶奶走严厉那一挂。 老人家赔笑又道歉,毕竟小孩子打架不讲由头,自家孙女完好无损,人家小孩头破血流还磕掉了门牙。 她当着母子俩呵斥祝今夏,勒令孙女道歉。 祝今夏怎么肯。 后来做母亲的扬言要去学校告状,给祝今夏记过,祝奶奶别无他法,为图息事宁人,只能高高举起巴掌。 “道歉!” “我不。” 那一巴掌重重落在祝今夏脸上,小小的姑娘瞬间红了脸,也红了眼,但她高仰起头,硬是咬牙忍住了眼泪。 祝奶奶随手拿起鞋柜上的鸡毛掸,一下接一下打在她身上,“你道不道歉?道不道歉?” “我不!” “就不!” “我没错,我没错……” 祝今夏一边哭叫一边躲,却无论如何不肯服输。 鸡飞狗跳。 那位母亲领着儿子无语离去。 这顿打,祝今夏是在家门口挨的,下班时间,整个家属区进进出出,看见的人不少。 祝奶奶把人拉起来,一边抹泪一边骂:“倔死你算了!认个错怎么了?能要你命?” 祝今夏泣不成声:“我没错,欺负人的又不是我,我凭什么认错?” 对门的阿婆早看不下去了,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没好气地责备祝奶奶:“本来就是,欺负人的是那混小子,咱们今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不表扬就算了,喊打喊杀算什么?” “你就护着她吧!”祝奶奶扔了鸡毛掸子,重重地擦了把泪,“她小姑娘家,没爹没妈,这么不懂妥协退让,以后不定吃多少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