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一个练气境的底层小喽啰,每次来这座冷森的宫殿,都觉得自己格格不入,难免感到拘谨,只想要尽快完成任务,尽快回自己的菜园子去。 可这次,怎么光是在偏殿门外候着,就候了这么久? 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古茗交代他的话,林澹忽而心思一动—— 该不会,是他会错意了吧? 人家不是让他傻站在这干等着? ......... 空旷的明镜台,仿佛无妄海面结了冰,一眼望不到尽头。 光可鉴人的冰面上,靳言一身白衣,独自侧身躺着,一只手肘撑着头,一只手中捏着白玉酒瓶,视线放空,看着漫天风雪。 那一天,便是这样,漫天风雪。 年轻的靳言浑身是伤,雪白的衣衫上沾满鲜红的血,身上被一道又一道的剑气捅成筛子,却固执地将雌雄双剑抵在地上,不肯让双膝弯曲半分。 那时的靳言,还带着少年的骄傲、固执、理想,满身的棱角。 那时候,他想,今日便是他的劫数了。 他死便死了,虽然有遗憾,有不甘,但他不怕死。 可是,那个一向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修士,却在那时候站出来,挡在靳言面前。 “我甘愿,于今日,身消道陨,换我徒儿一命,还望诸位,高抬贵手。” “师父……” 明镜台中央,靳言丢开酒瓶,抬起手,手掌穿过漫天的碎雪,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 就像那天,师父陨在他面前时,顷刻间化作漫天飞絮的模样。 “师父,寒玉门近些年,新招了七十九名内门弟子,三百八十六名外门弟子,五百二十三名扫洒弟子,还有……一个临级短工。 “师父,你走以后,小素,我一直替你照看着,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要给你领回来一个儿婿了。 “师父,仙山脚下,你当年种下的那一株腊梅,如今已经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梅园了。 “师父,寒玉宫还是像往常一样,好冷。 “师父,我好想您……” 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转动着,指缝之间,漏下一片白雪,雪花落在靳言眼角,融化成水。 靳言拿指腹擦拭眼角的水,忽而便想到古茗的那些无心的话。 这寒玉宫,极寒极冷,哪里有灵植能活得下来呢。 他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一待就是百年。 他站得越高,走得越快,其他人便离他越远。 偶尔驻足回首,靳言才恍然发觉,不知何时,他已经茕茕孑立,孤身一人了。 就像现在,这么大的一张明镜台,一眼望不到尽头,他躺在这里,却只有风雪为伴。 冰冷,寂静,闻不到一丝修士的气息。 ……修士的气息? 鼻息之间,忽然传来一道突兀的,火烧旷野的味道。 靳言蓦然坐起身,回头望去,看到视野尽头,一个小黑点,正在奋力地向他靠近。 靳言垂下眼皮,一时有些无言。 ——这笨蛋修士,不是已经学了一个多月的御物之术了,为何还是连最基本的飞行也不会? ——跑起来这样丑,像只出来撒欢的小土狗似的。 ——本座给的灵舟呢?也不知道用…… 靳言一路腹诽着,视线盯住对方靠近的身影。 林澹一路狂奔过来,到了靳言面前,一个急刹车,没刹稳,险些连人带托盘砸在靳言脸上。 靳言冷着脸,抬起一根手指,帮他站稳了, “你来做什么?” 又是一声冷声质问。 林澹有点懵,心想怎么每次我送灵植过来,尊上都是这么一句话,尊上是不是记性不太好? “尊上,我、我给您送灵植来了。” 靳言垂眼看向那托盘里的神焱芦苇草,神识查探到那上头残余的木系灵根的气息,哪里会猜不到这灵植是怎么回事。 古茗倒是人精,懂得这个时候自己退避三舍,将壮壮推出来。 “嗯,放下吧。” 靳言随意点了点身边地面。 “哦,好。” 林澹嘴上应着,一捧芦苇草却仍旧拿在手里,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靳言转头看他,“怎么?” 林澹盯着靳言的眼角, “尊上,你怎么了?” 靳言微微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 就听对面继续问:“是有什么事,伤心了吗?” ……伤心? ……他在伤心吗? 靳言唇角扯成一条线,“没有,许是风沙迷了眼。” “哦……” 林澹便不再继续追问了。 今天掌门没有戴斗笠,也没有那厚厚的纱幔遮挡,只是戴了一张白玉雕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两人的距离因而变得很近。 林澹从对方泛红的眼尾,可以明显看出来,对方在伤心,在难过。 可是掌门这样的性子,不愿意别人点破,他正常了。 他不承认,林澹自然也就不去戳破。 沉默片刻,靳言开口: “无事的话,便下去吧。” “哦……” 林澹转身,慢慢往外走,走了几步,发现那神焱芦苇草竟然还在他手上攥着呢,又慌张折返回去。 这一转头,视线不期然,和掌门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