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祝希悦说完这个不了了之,案前一直阖眼听报告的冯镜衡这才微微睁眼,转椅滑行了一截一只手撑在扶手上坐正身子,拾起扔在一边的眼镜,自若戴起来,端详起面前的资料。“继续。”他示意二助。 “哦。二人育有一女,早年是跟着母亲生活,后来上师大附中才就近原则地住到父亲那边。女儿a大英语翻译硕士毕业……”祝希悦果真好记性,一口气背出了这一大家子的背景地址,包括这家女儿的毕业院校,现如今就职的单位以及对方副业part time译员服务过的公司、机关单位、外文绘本、展会、外事活动相关。 杭天差人调查的资料,最后附着这位栗清圆的履历,履历上有她的免冠小照,回形针上还别着一张大概是工作时的集体留影照。彼时还在读研的栗清圆,站在队伍最边上,一身最朴素甚至潦草的黑色中长款羽绒服,上面印着他们学校的校徽与名衔。羽绒服开敞着,里头一件蝇头绿织样不明的圆领套头毛衣,衬得她整个人与队伍一众难泯然得很。便是俗话说的,“点眼”。 照片上的水印很小,冯镜衡戴着眼镜也都看不分清。他问二助,“这上头什么字?” 祝希悦没想到老板会问这个,接过照片,她比老板还迷糊。 杭天却是胸有成竹,浮浮嘴角,“水印是a大官微上的。照片是他们那年游学冬令营,栗小姐给他们学校参赛指导老师作技术交流翻译助理的。” 冯镜衡听后非但没有受教的领悟,反而冷冷淡淡瞥一眼杭天。他撇开手里的纸张,随即发难的口吻,“一桩事,用得着两个人都杵我跟前叨叨吗?” “医疗事故是个什么情况?” 祝希悦再次被难住,硬着头皮表示还没细查到。拿到的这是当年对外公布的结果。 就在这时,外头二助内线的座机响了。祝希悦得了冯镜衡的首肯这才跑出去接电话,没两分钟,她内线进来汇报,是大冯先生秘书在线。 冯纪衡的秘书给他来电,也是请示:后天晚上原本冯纪衡替父亲赴宴的碰头会,大冯的意思是问小冯愿不愿意去,不去的话,他便如约赴会。 所谓碰头会,不过是老头这些年联系社交的夯实应酬。不乏一些共同投资名目的专利嘉奖会,医疗科研投资,再有就是业内各种消息互通有无。 冯镜衡知道老大出院了,按理说休息这一阵也算复元了。也一向是老大去的,他才能陪好那些老的。 冯镜衡握着听筒原本要推了这场的,鬼使神差地看着手边履历上醒目的医药技术洽谈交传…… 片刻,他应下了老大秘书那头。“嗯,我去吧。” 挂了内线,冯镜衡打发两个助手出去,随即漫不经心的交代口吻朝二助,“你跟程秘要后天宴会的流程,再把宴会的细则发给这个人,问问她接不接这个宴会的陪同翻译。” 祝希悦有点懵,她懵得老实,不确定的就问,哪怕是她的顶头上司,“您的意思是跟大冯先生秘书要宴会的流程,涉及到翻译的部分,问这位栗小姐能不能接这个急活?” 杭天忍俊不禁,真是莽啊。 冯镜衡面不改色,“后天的事,还有两天可以协商,急吗?” 祝希悦觉得有点急,但她不敢反驳。从老板办公室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试着跟履历表上的栗小姐联系。 第9章 栗清圆是在高铁上收到询价电话的。 周五这天,hill队伍他们提前回a城,因为是友商这边安排的送行车子。他们直接回他们的研发部,栗清圆便没有和客户再一道。原本的报酬里就包含了差旅费,她便自己买票回头了。 询价电话里对方直截了当地表示,他们经友商介绍看到栗小姐的简历,后天她老板有个宴会,涉及一些医疗、地产、船舶方面的随行翻译,想问栗小姐有没有空接? 后天。栗清圆翻了下记事簿,也循例询问了下对方涉会的地址和参会人员,对方表示可以把会议流程邮件给她,“或者,栗小姐我们加个微信?” “可以。” 一来二去的证询下来,栗清圆没有即刻应下这份急活,尽管对方对她的报价没有任何的异议。只说如果没有问题,线上传这次协作的合同及保密协议给她签订一下。 栗清圆还真有问题:船舶方面的,你们可以提供一下相关术语册或者可以给我一下你们的网站。 那头的祝小姐这次隔了差不多十分钟才回复栗清圆的: 我老板刚说了,不聊船舶,不必准备了。 栗清圆恍惚了一下,要不是对方给她的甲方名头她早有耳闻,栗清圆甚至怀疑对方是个草台班子。 她说还在出差路上,等下高铁后,七点前给对方正式回复。 祝希悦这头,回来销假第一天,她勤勤恳恳地在加班。 看杭助丢给她要看的资料。其实她有问过杭助,要不要给冯总plan b 好一个译员,以备栗小姐那头跳票掉。 杭助看起来心情很好,吹着口哨预备下班,临走前告诉祝希悦,“这本来该是你二助的活。即便plan b也是你自己。还有,忘了告诉你,你老板英文德文都还不赖,根本不需要翻译的。冯董冯太太,从小盯着两个儿子,生意人家缺什么不能缺能说会道的嘴。” “哦。”祝希悦不明白,那为什么又要找译员呢。 杭助淡淡一笑,鼓励她,“就这样保持下去。说不定你还真能留下来。激励计划一下你,小冯向来对他的下属不错,出差机酒都在基准上可以升舱。另外,生日可以找他报销月薪的20%。” 祝希悦一听,精神抖擞。她决定自我攻略,老板骂我什么都是因为他器重我。 下午六点半左右,冯镜衡从办公室出来,很是寻常地走到他们助理的半开放工位间,只见二助一个。“杭天下班了?” “是的,冯总。” “约好了吗?”这期间,祝希悦都是坐在椅子上的,直到老板很明确地走过来了,她才站起来应对。 祝希悦有点木,随即明白过来,一边点头一边回话,“哦,对方还没有正式答复我,说晚上七点前。” 冯镜衡没什么情绪。也没有任何关怀下属早点下班的话,一手提着自己的衣裳,一手捏着车钥匙,冷淡倦怠一身。 就在这时,祝希悦手机上有消息进来,她本能地跟老板报备的自觉,“栗小姐回复了,她同意了。” 祝希悦连忙把刚才准备好的委外合同和保密协议发给栗小姐。 那头也提前询问她,与会有什么格外的着装要求吗? 祝希悦才想翻刚才看到的商务接洽细则里有没有相关类似的,站在助理桌案前头的人拾起手机,草草浏览最后把手机搁回桌面,“通知她,浅色商务便装,禁烟禁酒。” 栗清圆一路风尘仆仆,搭上网约车回来的路上,那个司机师傅和电话那头吵了一路,还是家乡话,她一句没听懂。 路上她简略地对询价的甲方背调了一阵。相熟的师姐做过冯氏的第三方工程审计,聊过工作,师姐打听起清圆的私事,你和季成蹊分手了? 栗清圆一时哑口,师姐那头也懒懒笑着揭过,说天涯何处无芳草。只是,他们这一对确实挺叫人意外的。 挂了电话,师姐大概也是后悔多嘴这么一句,又给清圆发来一则关于冯氏最近染风波的污染侵权新闻。 这类新闻光股权穿透就已经绕晕他们这些老百姓了,师姐的意思是,只要甲方财大气粗,咱们给谁打工不是打呢。 从网约车下来,栗清圆一路归了家。栗朝安今天有台飞刀,要晚点回来。 开灯的人,就这么站在玄关门口,紧有时间观念的先给甲方回了消息,最后看到发过来的着装要求,最后四个字…… 栗清圆很是莫名奇妙,她也算接待过参差不齐的甲方们了,这样禁忌的还是第一个。踢掉高跟鞋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边上的行李箱。于是,积攒了一阵子的牢sao,终究有了出口,“禁烟禁酒,谁会没事去抽烟喝酒给你干活啊!” * 周日这天,盛夏里难得的阴晴不定。浮云后,隐隐地要霹响雷的样子。 栗朝安提醒圆圆,要么早点出门,别赶上大暴雨。 栗清圆在家休整了一日,周日下午提前一个半小时到达客户宴会的地点。 见到了接洽中的祝秘书。 她甚至给栗清圆准备了一间休息室,里头一应俱全的服务陈设。也把相关出入的门禁卡交给她,“这间休息室是我老板的。他要到晚上七点才到。栗小姐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准备资料或者吃东西、要什么都可以喊服务生挂账。” 栗清圆这几年从实习到正式的工作已经习惯了这种宴会随行翻译的工作模式,她大部分都会提前到场,也会提前垫巴几口,不过都是些面包饼干类的。不至于饿,也不至于临时出什么不必要的情况。 像今天这样规格的甲方,还是头一回。 祝希悦全程都在。起初她和栗清圆还各自有点局促,各忙各的,她问栗小姐想吃点什么,也被栗清圆婉拒了。 其实祝希悦也没来过这么高规格的度假酒店。她私心还想尝他们这里的甜点和咖啡的,不过这位栗小姐怎么都不积极响应,倒是弄得祝希悦有点担忧,总不能老板问起来,最后挂账的是她吧。 栗小姐穿一身低饱和米白配浅咖的通勤套装,人很瘦,甚至窈窕。长发挽成一个低丸子,与今天的通勤很适配。她今晚的装备很少,轻装简便的一个出行包,带着个mini尺寸的ipad。手在滑动屏幕,腕上戴一块某奢品牌的方糖腕表。 大概祝希悦盯人盯得太明目张胆,栗小姐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示意且友好,她在无声问她,有什么问题? 祝希悦摇摇头,灿烂一笑。她还在交友只凭直觉的年纪,于是,走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向栗小姐请教一些专业问题。 聊天间,她们彼此交换信息,栗清圆比她大三岁。 祝希悦由衷称赞,“栗小姐,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谢谢。照片?” “哦,我是说,简历上的。” “我能问一下你们是哪家公司介绍的吗?” 祝希悦虽然有点木讷,还不至于真的笨,“我也不知道哎。我刚来一个月,也是我一助老板给我的。” 栗清圆点点头。她才要低头继续看手里他们公司网站的平行文本的,祝希悦稍微话痨,提及她试用期还请了半个月的假,她mama生病了…… 其实,周五栗清圆加了祝希悦的微信就看到她朋友圈的动态了。但是,她觉得她们还不算交友范畴,便没有问。眼下,人家主动提起,栗清圆处于礼貌,“那现在好点了嘛,你mama?” 祝希悦觉得栗小姐说话声音真好听,温柔坚定。她积极回应,“出院了,我才回来上班的。” 栗清圆再次点点头。用女孩子之间的鼓励口吻,“无论如何,努力工作,时刻向前看。前也是钱。”栗清圆一面说,一面拿手指间比了捏钞票的动作。 祝希悦没想到,回来这几天,第一个认真安慰她鼓励她的,却是个再路人不过的人。也没想到栗小姐一身安逸甚至富贵的样子,也有这么市侩的一面。 栗清圆听后笑了笑,“我不市侩的话,就不用周天还在忙生计了。” 祝希悦觉得这样的栗小姐才有了点同类的通融感。她再次问她,要不要吃点西点? 这回栗清圆没有拒绝,不过她确实不能会前吃这些,她有点乳糖不耐,“如果你们老板真的请客的话,你可以打包送一份给我吗?” 祝希悦瞬间懂了她的意思,即刻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她叫管家服务的时候,栗清圆思量了下,还是问出口了,“你们老板是个什么性情的人呢?” 这位二助小meimei,脱口而出,“笑起来比不笑更恐怖。用我们杭助的话来说,你猜中他在想什么,那么,你就完蛋了。” 栗清圆会意,但又觉得祝希悦说了等于没说。因为这样的老板不是比比都是嘛。她脑海里即刻浮现了他们董办的秦主任,秃头的频率和挺起来的大肚子总是成正比。 她们点的西点和茶咖到了。祝希悦是个巧克力脑袋,她尝了块黑巧曲奇觉得很赞,配伯爵茶更是中和得刚刚好。没多久,她接到了一则电话,“我一助老板打过来的,我的大老板到了。我得出去接他们一下啊。” 栗清圆全程没碰吃食,也静坐在沙发上。看祝希悦活跃起来,还不忘提醒她,“你嘴上……擦一下。” 祝希悦笃笃跑出去后,留栗清圆一人。 她坐时间长了,加上听到今晚服务的甲方也到了。便起身去化妆间想再补个妆,包才搁到妆前镜边,里头的手机响了。 是季成蹊的来电。她把他微信拉黑了,他也知道她这一周有外勤出。二人工作时,向来互不打扰的。 她回来了,他好像才有了空。 来电熄灭掉一通,他再打了进来。 栗清圆再次按掉了,想短信他,她晚上有…… 字都没编辑完。季成蹊来电第三通,即便机械的来电,栗清圆也能摸到他的情绪,甚至是愤怒。 终究,接通的那一瞬,那头,“清圆,我说了我们冷静一下再谈,你这样避而不谈很不像你。” “我以为我上次说的很清楚,我们分手了。” “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