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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奴娇 第297节

    “没有,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谢蕴晃了晃身体,轻轻歪倒在他胸前:“我想起来你那年说要回兰陵,说要为我置办聘礼,要给我一场很盛大的婚仪……像极了你白日里说的话,这些年,你好像从未变过……”

    殷稷忍不住笑了一声,因为谢蕴的投怀送抱,他暂时将刚才的忧虑抛在了脑后,抬手一下下摸着她的发丝,他的确是初心未改,只是当年那个萧家养子所谓的最好,显然配不上她这个谢家贵女,当年那话说得其实很不自量力。

    好在,现在他真的可以做到了。

    “等天一亮就让人把蔡添喜接回来,让他去准备大婚用的东西,让他们绣最精细的百子千孙被,做一人高的龙凤双花烛,还要把你的凤驾改大一些……”

    谢蕴想象着他说的那些画面,轻轻扯了下嘴角:“好……”

    她动了动嘴角,还想说些别的,因为她想了很多,想了他当年极爱穿的月白学子服;想了他站在茶楼下面仰头看过来时的那一点微笑;想了那颗他千里迢迢托人送来的玉玲珑……

    可时间不多了,她还有更多的事情放不下。

    “你的旧伤怎么样了?有没有崩开?”

    “没事,”殷稷怕她劳累,试着想让她躺回床榻上,见谢蕴摇头,只得重新将她揽进怀里,“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玉春年纪小,不够仔细,你自己要多注意,莫要再伤了。”

    “好,”殷稷无奈地答应一声,“此番过后,朝中会太平一阵子,不会再裂开的。”

    是啊,会太平,可也会更忙了。

    “你要多注意身体,朝政上别太苛求自己……”

    殷稷莫名地不喜欢她嘱咐这些,好像她不会再看着他一样,可她明明答应了会留下来的。

    他蹭了下她的额头:“那你就好好管着我,你说什么我都听。”

    谢蕴无声地扯了下嘴角,她何尝不想……

    “谢家的事,就别折腾了,他们回朝谁都不放心,倒不如就此归隐……”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殷稷轻声打断了她的话,他已经无法忍耐了,谢蕴今天好像说了太多的话了,越说越让人不安,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你就别cao心了,时辰不早,该睡了。”

    “是很晚了……”

    谢蕴轻叹一声:“殷稷,我们去谢家看看吧……”

    “你现在不能乱动,”殷稷心里的不安越发浓郁,他强行压下情绪,“等你好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我保证,我一定会带你去……”

    谢蕴张了张嘴,她信殷稷,答应她的会做到,可是她怕她等不到。

    “去看看吧……”

    她再次低语一声,原因却迟迟开不了口,她不知道要怎么和殷稷说,说她没有时间了。

    “殷稷……”

    她只能这么喊他,将所有不舍眷恋和遗憾都汇聚在了这两个字里。

    殷稷的心脏猛地一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谢蕴没有说别的,可先前一直有的不安和不祥在这两个字里陡然汇聚交缠,无限放大,让他止不住的战栗,他下意识松开了手,慢慢后退了一步。

    “谢蕴,明天早上再说好不好?”

    他颤声开口,带着nongnong的哀求,宛若落水的人在向她祈求一棵救命稻草。

    谢蕴眼眶陡然一烫,她很想答应一声,很想说好,可是她不能,她怕现在不道别,明天天一亮,她留给殷稷的就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殷稷……”

    她终究只能开口。

    殷稷逃避似的转身,却看见了桌子上那碗被放了一天,已经凉透了的药,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希望。

    对,谢蕴发烧了,所以才会说这么多奇奇怪怪的话,给她喝药,喝了药热症就会退下去,她就不会再说这些了。

    “我去给你热热药,你得喝了……”

    他端着药碗就要走。

    “我喝不下的,”谢蕴闭上眼睛,“我已经什么都咽不下去了……”

    殷稷手一颤,药碗应声落地,他听不懂,听不懂什么叫咽不下去,她还有力气说话,为什么会咽不下去?

    “你嫌苦对不对?我给你拿糖,你上回给我买的糖还有很多,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就要走,谢蕴眼底潮湿起来,她终于说出了那句残忍至极的话:“我没有时间了,殷稷,我已经撑不住了。”

    “不可能!”

    殷稷断声厉喝,话音落下语气却陡然柔软下来,带着讨好和小心翼翼,“谢蕴,不可以乱说话,这种事情不可以乱说的……”

    他快步走到谢蕴床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他想让她将刚才那些话收回去,想说唐停很快就会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那只手却木愣愣地没有一丝回应,即便是被他抓在手里也僵硬得可怕。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他想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解释,他想说上天不会这么残忍,要夺走他的所有,他想说这一定是个噩梦,只要醒过来就好……可他最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他紧紧抓着谢蕴那双僵硬的手,脱力般跪倒在床榻前,身体一点点颤抖起来:“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那么凶险的内乱他都能等来援军,为什么等不来一个希望?明明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好结局,为什么……

    “对不起……”

    谢蕴很想安慰他,可她的身体已经彻底不听使唤了,甚至连碰他一下都做不到,她只能开口,说着那样无力又苍白的话。

    对不起,让你刚刚尝到了胜利的喜悦,就要与我死别;对不起,明明答应了你要留下来,却没办法做到;对不起,这场你期盼了那么多年的大婚,我要缺席了……

    殷稷的战栗慢慢停下:“不是你的错……”

    他忽然起身,像是这短短一瞬看开了所有事情,刚才的痛苦也好,绝望也好,已然消失的干干净净,他俯下身抱住谢蕴,声音温柔冷静至极,“不用道歉,也不用担心我……”

    我会陪着你,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第509章 遇见你是上天给我最大的仁慈

    异常的心跳隔着衣襟传过来,谢蕴从那死水般的语调里察觉到了不祥。

    “殷稷……”

    “没事的,”殷稷俯身将她抱了起来,明知道她时间无多,肋骨的伤已经无关紧要,可他仍旧十分小心地没有碰触到她的伤处,“我们去谢家,让你去和你的家人道别。”

    谢家人远在千里之外,她今生再不能得见,唯一的寄托只在那座宅子里,她想要去哪里,他就送她去。

    他们也的确该去那里,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也该是他们结束的地方。

    “外头还在下雪,会有些冷。”

    他找了件大氅出来,知道那是祁砚的此时也顾不上了,他细致地为她穿好衣裳,如同一天前在乾元宫的时候一样,只是他从未想过会在短短两天之内连续送走谢蕴两回。

    好在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

    “殷稷……”

    谢蕴又喊了他一声,他低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亲吻:“不是很远,很快就能到的。”

    谢蕴动了动手指,她想去抓他的衣裳,可惜不管她多么努力,那双手都不肯再配合,她只能呆在黑暗里,木愣愣地等着,直到殷稷再次将她抱起来。

    世界一片颠簸,唯有殷稷的心跳,平静安稳,没有丝毫波澜。

    殷稷,你在想什么,你这副样子,我怎么放心……

    她将额头紧紧贴在他心口,无声地给予力量。

    殷稷若有所觉,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脚下却并不停,他抬脚,就那么踢开房门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冷的话要告诉我。”

    他低声嘱咐,耐心地等着谢蕴并不明显的回应,直到察觉到人在自己怀里动作极轻地点了下头,他才重新迈开脚步,沿着那条寂寥空旷的长街,一步步往他们的终点走去。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你们去干什么?”

    是祁砚,他手里提着灯,许是追得太急,灯便被风吹灭了,他有些狼狈地拦住了两人的去路:“皇上,深更半夜,风雪交加,你要带谢姑娘去哪里?”

    殷稷并没有看他,似是根本不在意他是谁,径直就绕了过去,只有轻忽缥缈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祁砚一愣,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殷稷开口的时候,他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凉,那不同于风雪带来的刺骨寒冷,那凉温和得多,却刺透皮肤,穿过骨头,直抵心口。

    让他一时之间竟然呆愣在了原地。

    等他回神后两人已经走远了,他连忙追了上去:“皇上,有什么急事不能明天去吗?谢姑娘她身上有伤,不能乱动……”

    他再次拦在两人面前,不肯让他们过去,若是以往这种时候,殷稷大约已经有些不耐了,可这次他声音竟然比之前还要平缓,他只是低头隔着黑暗静静看了谢蕴两眼,声音温柔至极:“无妨,我们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养伤。”

    他缓缓垂下头颅,亲吻了一下谢蕴的额角,便再次迈开脚步,向风雪深处走去。

    “你若是有心,就替我去传句话,若是四门有谁看见一个挎药箱的人要入城,就带她去谢家。”

    殷稷的声音忽然远远传了过来,却听得祁砚愣住:“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进城?”

    “那便算了。”

    更飘忽的声音传过来,祁砚抬头,就见两人的背影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风雪遮掩了,那么模糊缥缈的样子,竟仿佛两道孤魂。

    他没再追上去,因为心里有道十分清晰的声音告诉他,他拦不住这两个人,好在还有谢济,他阻止不了,谢济可以,殷稷此举糟蹋的是谢蕴的身子,谢济不会不管。

    他转身匆匆去寻谢济,风雪中他举步维艰,殷稷却已经抱着谢蕴推开了谢家的门。

    “我们到了。”

    他低语一声,谢蕴仰起头,似是要挣脱大氅的束缚,感受一下谢家的气息。

    “别着急,”殷稷笑了一声,“到了惜怀轩我再喊你。”

    惜怀便是谢家父母所住主院的名字。

    “你还记得……”

    “自然,”殷稷低语一声,“当年你赞我文章写得好,你父亲便邀我去惜怀轩饮茶。”

    当年的谢家家学,文采学识公认的魁首是祁砚,谢父却说他另有丘壑,他那是只觉受宠若惊,到了惜怀轩之后,才知道有更大的惊喜在等他。

    谢父告诉他,说他家中有一女,刚刚及笄,问他可有婚配。

    他那时候才知道,那个梅林初遇,摘星宴初见,自他梦中萦绕不去,宛如朝阳的娇女,也看上了他。

    “我记得那天他喝的是太平猴魁。”

    他不自觉笑起来,声音里带着nongnong的满足,不管过去多少年,想起当时的场景,他仍旧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