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为商者
“为商者,眼光重在长远,晓得舍小利谋大利。”柳无依转身面对眼前的众少年:“首先你们固有的思维该转变过来,以利益为出发点,一切均已利益为重。” “利益?” “没错,应对同一件事,为商者主要考虑利润多少,为官者更注重此事能增多少颜面或对其乌纱有无影响,而一介白丁往往只重眼前,这都是生活环境造成的固有思维。” 首次听到固有思维这种超现实的词汇,少年们皆露出一副半懂不懂的表情,他们根本听不懂柳课长的话。 “柳课长,他们如今还未有过启蒙,你这般说他们没法理解,该通俗易懂些。”叶流觞在一边提醒。因在部下面前,她们身为长官不好把关系直白的公布于众,所以考虑到任课顺利以及军心稳固,在士兵们面前叶流觞和柳无依都是公事公办,也互相称呼对方为柳课长叶什长,客客气气的。 柳无依了然,略微思索下便换了一种说法:“就打个比方,你们都说说以前秋收是如何的?” “秋收呀,以前我家收粮食时都是全家一起下地,我还记得那时候就连小孩儿也下地。各家小孩跟在大人身后,大人在前头收稻子,有时候便会掉落零星的稻穗,小孩就争相捡稻穗。我小时候便捡的挺多,穗子打出来也有一小桶粮食呢。”较年长的那位女子回忆了片刻方缓缓说道,她的回忆似乎比任何人都要遥远,她叫涞水,正是将军安排进入潜行什的那个会匈奴语的士兵。 涞水来自南方的村子,在她出生时村里人曾十分欢喜,族谱添丁了,可是后来村里来了个道士,直言说村子即将面临干旱之灾,而她正是克水的命格。若想避灾需要取个求雨的名字。于是,她便有了涞水这个名字,谐音“来水”。 涞水的娘起先是不信的,一个小孩还能左右天灾?可谁料之后村子竟然真的爆发了旱灾,涞水也就成了众矢之的。迫于乡亲们的压力,涞水的娘只好把涞水卖给了一个行商当女儿。 跟着行商的早几年是不错的,她可以学习一些知识,吃的也够,可之后那家人的亲生孩子出生了,她便显得多余起来。在极其看重血脉归本的观念影响下,她没有归属感,整个人犹如无根之木,在一次跟着行商北上的时候不幸遇上匈奴攻城,混乱之际她被俘获到草原当奴隶,之后又偷偷跑了出来,几经周折,回到大龙时已是物是人非,没有栖身之所的她毅然决然选择了投军。 “涞水姐倒提醒我了,我家以前也是这般,粮食可精贵了,哪怕只捡到一个穗子,我也开心。” 剩下的几人频频点头,他们出身都是贫下中农,白捡一个穗子就觉得占了大便宜,捡一桶那可就得偷着乐了。 “对,这便是你们与为商者的不同,眼光的局限性,爱占小便宜。”柳无依偷偷看了叶流觞一眼,以前的叶流觞是否也是如此?或许说现在的叶流觞依旧如此。 叶流觞非常看重食物和金钱,对她很大方,但对她自己很节俭,哪怕以前在林府的时候叶流觞依旧如此,这都是曾经的贫穷与饥饿形成的习惯,以后也会伴随叶流觞一生。 “那课长说说为商者该如何?” “为商者大多自小生活富裕,不会在意一些小利益,正如你们方才说的稻穗,此等利益在商人眼中就是蝇头小利,自然不值得费时费力。” “再打个比方,运输粮食的时候,你们升斗小民应该会想着尽可能不落下一粒谷子,从而忽略人力时间上的成本。而为官者会更多考虑运输安全问题,毕竟运输过程出了事会乌纱不保,成本反而是次要考虑因素。而为商者嘛,很简单,利益最大化就行了。你们想想如何才能利益最大化?” 柳无依抛出了个疑问,引导着士兵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不然让人一看就露馅了。 这时,涞水双眼一亮,而李安同样是有点茅塞顿开之感。 “利益无非是收支的差值,要想利益最大必须考虑成本,简而言之就是尽量用最少的马匹最短的路线运输粮食,这样可以节约成本,不过损耗和风险也会增加。”李安捶了捶手,她到底在林府生活过,耳濡目染下见闻也会增加。 “没错,行商便是考虑这个成本与损耗之间的比值,如何让损耗与成本最小,也就是利益的最大化。宁愿铤而走险去谋大利,这也是行商多失败的缘由,风险是不可估量的。”柳无依满意的点点头,少年们挺机灵的。 道理如此通俗易懂,大家只觉醍醐灌顶,一下子思维似乎开拓了。原来还可以选择承受损耗去谋取大利。贫穷的家庭导致他们根本不敢损耗分毫,毕竟捉襟见肘的家经不起任何折损,久而久之他们的思维便固化在只能看见蝇头小利上。 意识到自己眼光上的短处,他们怔怔道:“所以我们选择捡麦穗,费时费力捡半天可能还不如去码头卸半日货赚来的粮食多。” “是这个道理,穷苦人之所以穷苦表面上是缺了第一桶金,但其实也有另一层原因,他们骨子里过于保守,不敢冒险,有机会都不敢抓,一味的相信天上掉馅饼,一夜暴富,这种思维才是困住普通人的原因。” “可是冒险的话一旦亏了不就身家性命都没了?”大家对她的话保持怀疑。 “是这样,所以这也是普通人无法成才的另一层原因,俗话说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富贵险中求,不冒险意味着永远没机会,但也确实如你们说的那样,摆在穷苦人面前的一边是捉襟见肘的生境,一边是冒险可能牵连全族的后果,两层原因足以把大部分人死死钉在原处,他们看似有选择,实则也是没选择。” 叶流觞对柳无依的话进行了补充,不过她却认为柳无依是对的,当初困住她的就是这两层原因,只是她运气比较好,卖身后反而阴差阳错的有了富贵的机会。柳无依同样如此,敢于相信她这个奴才,她们都很勇敢的迈出了第一步,才有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机会。 “所以大家都知道自己与商人的差别之处了罢?商人就一个字,他们敢冒险,即便冒着被凌迟的风险也愿意,这也是你们纠正思维的第一步。”柳无依赞许的点点头。 “懂了。” “那你们记住这个差别,自己牢牢记在心里,每当遇到什么机会尽量从一个商贩的角度去想想,不要总是盯着眼前,现在先由叶什长课你们算术,商人自然不能不会算账不是?” “是这个理儿。” 接下来叶流觞接替柳无依开始课士兵们算术。 本来她们商量好的,行商有关的交给柳无依,身手格斗交给叶流觞,但柳无依是坤泽,体能太差,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去锻炼,不然打不赢匈奴连跑都跑不掉。只能先让叶流觞教着,至于为商者的行为举止,礼仪气度之类的再由柳无依指出来纠正。 好在士兵们十分好学,他们纷纷拿出自己的自制算盘开始学习。 算盘在这里算得上是比较贵重的东西了,自然没条件买现成的,叶流觞的还是花了点银子去买的最差的,只是让人意外的是,李安居然照猫画虎的用树枝木头做出了一个简单的算盘。 “叶什长,我算好了。”涞水率先喊道,方才叶流觞布置了一道珠算题,于是他们便在校场上劈里啪啦的拨弄起算盘来,惹得集训的士兵们频频侧目,眼中满是艳羡。 “不错,涞水学的很快呀,这么点时间便能做简单的珠算了。”叶流觞点点头,涞水到底被商人抚养过,有基础,当别人字都认不全时她已经可以珠算了。 涞水开心的笑了笑,这时李安的声音也从身后响起。 “叶什长,你瞧瞧我算的对不对?”李安有点不好意思的问。 “思路没问题,卖出所得减去收购的成本再减去车马消耗为纯利润,只是你的结果许是算错了,可以再算算。” “我没有算错,除去成本和车马消耗,粮食运输的时间也是成本之一,刚收的新粮运到另一个城池少则数月多则一年,路上的损耗暂且不提,新粮也会变成旧粮,陈粮的价钱比新粮的价格低得多。”李安摇了摇头,解释道。 “哟,小李不错呀。”叶流觞眼前一亮,就连柳无依亦是一脸惊讶的走过来,这个细节就连她们二人都没有察觉,倒让李安察觉到了。 行商最关键的一点是密切关注价钱变化,价钱可不是定死的,会随着时间与供求发生变化。粮食在手中滞留越久,利润就越少,行情的变化不是会算术就能把握的,还要有独到的眼光。 “小李,这细节我们俩都未察觉呢。”柳无依赞许的看着李安,这人真是好样的。 “柳课长过奖了,其实只是我家以前经常会把新粮换成陈粮吃,这样可以吃多些。”李安更不好意思了。 “别谦虚,你能意识到是好事,是个行商的料子。估摸着假以时日,你便能蜕变成一个真正的商人也说不定。”叶流觞笑着拍拍李安的肩膀,这些士兵虽然算术学的挺快,但其实大多人的想法还是停留在一个“学好算术今后当账房”的观念,也就是短视,眼光依旧没有真正站在一个行商的角度,她知道这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时间,但李安十分稳重,心思缜密,也很机灵。 “这……这真的吗?我不过是个庄稼人出身,没见识也没有读过书。”李安更不自在了,她甚至觉得叶流觞是在借此和她说情话,不然为什么一直夸她? “与出身无关,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毕竟是从北境逃难下来的,又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你瞧过的山河其实比大部分读书人都多,且你心思缜密,所谓‘蚓无爪牙,用心一也’,出身平平又如何?今后你定能有一番建树,有机会的话我第一个举荐的便是你。”叶流觞拍着胸口保证,似乎胸有成竹。 柳无依似笑非笑的暗地捏了叶流觞后腰一下,这么瓢? “都……都是叶什长和柳课长……教导有方,我就是跟着学的。”李安的大脑都开始眩晕了,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满脑子都是方才叶姑娘说的听起来犹如告白的话。 可怜的李安整日沉浸在一种泡沫般的美妙感觉中,连午后的集训对练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天的集训在挥洒汗水中过去,当太阳从西边缓缓落下,大地重新被冥暗笼罩,忙碌了一整天的少年们气喘吁吁,但他们脸上皆挂着充实的笑容,互相考究今天新学的知识。 加入潜行什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他们不仅强身健体,还有了精进学业的机会,每天固然疲惫,但十分充实,充实的生活也化为了踏实感沉淀在心,也是这份踏实给予他们直面生活的底气。 叶流觞给他们布置了需要背诵的乘法口诀便让士兵们回去了,随后走到柳无依身边,柳无依还在蹲马步。坤泽的体能和天元没法比,她只能通过加强训练尽量弥补一二。 “该休息了,今日可适应些了?”叶流觞过来扶着柳无依,哪怕是一天天递增的训练方式,柳无依还是很难适应。之前的训练基本坚持不下来,还让校场的士兵玩味的看着,她心里不好受,但训练她没法帮柳无依,只能干着急。好在坚持一段时间后,柳无依能够坚持下来了。 “嗯,能够坚持,就是很累。”柳无依放心的倚靠在叶流觞怀里,两条腿依旧在发抖,这是不受控制的,太累造成的腿部肌rou痉挛——自小养在深闺导致她的体能尚不如干农活的坤泽,更别说战场上的天元了,在天元们看来她确实打的绵绵拳。 “能坚持就好。”叶流觞看柳无依实在没有力气,索性在柳无依面前蹲了下来。 “你作甚?” “上来,我背你。” “这般大庭广众背我?”柳无依向四周张望一圈,彼时天际还未完全暗下,周围的士兵还很多,偶尔射过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你上来便是,我脚程快,一会儿便回去了。”叶流觞没有回头,只是如此说道,现在扶柳无依回去才是活靶子,这人软绵绵慢吞吞,她可不想被人当猴儿看。 “想背我便直说嘛。” 柳无依嗤笑一声,但动作却显得迫不及待。双手熟练的勾住了叶流觞的脖子,整个人趴了上去,紧接着一股向上的力径直把她举起来,只觉身体一轻,她下意识抱紧了叶流觞,视野也开阔了。 叶流觞比她高,在叶流觞背上视野自然开阔的多。她双臂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走了?”叶流觞轻声问。 “走就走呀,你是我的马吗?要我的指令才能走?” “……” 叶流觞深吸一口气,她觉得就不该心疼柳无依。虽说心里是嫌弃的直嘀咕,但她依旧往上托了托,背上较之以前轻了一些的重量让她心疼了,到底是吃苦了。 此时李安终于从一日的浑浑噩噩中找回了魂儿,她记下今晚需要温习的功课,正准备回新兵营时,下意识回头,眼前的一幕让她一愣。 叶流觞背着柳无依慢慢的走向了关西六苑,她惊讶的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暗忖叶流觞和少夫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般好了? 呆看着她们一点点远去,想到这段时间少夫人疲于cao练的身影,少夫人不仅得了将军的赏识,现在又在军队舞刀弄枪,性格豪放,气质上的蜕变都快让她认不出来了,要知道现在少爷仍走不出昔日尊贵的躯壳,而少夫人却已经全身心进入了新的角色,也在为去草原作业努力着。 想到这里,她真是佩服少夫人,不过见到少夫人都要叶流觞背着走了,可见体力上还是有点牵强的,身子不适需要叶流觞背着回去也是情理之中。这般设想李安又懊恼起来,她只顾温习功课却忘了关心少夫人,真是忘恩负义。 完美的误会就此落在李安心中,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两个当事人已然回到自己的小家了。 叶流觞确实走得快,天都没有完全黑下来她们便回到了关西六苑。把柳无依放在床上,秋华拿着换洗的衣物过来。 “小姐你瞧瞧,如今的你哪里还像个坤泽?”秋华看到柳无依的样子不免又开始了吐槽,现在的柳无依不着脂粉,束高发,穿的也是宽松朴素的衣裤,整个人粗放的不行,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甚至不像坤泽。 这话说的叶流觞就难堪了,柳无依跟了她之后似乎更苦了! 见自家的小天元听到秋华的话便默默把头低了下来,知道她想什么,柳无依无奈道:“如今我是一个兵自然不好打扮,怎么就不是坤泽了?我饿了,去庖厨取晚膳来。” “好好好。”秋华只好乖乖的去领晚膳。 “对了,拿熏rou去,不必省着,不久后该发军饷了,届时我们能另外购置一些吃食。”叶流觞着急补充,现在她和柳无依都有军衔,自然是有月度的,虽然不多,但比普通士兵好一点,吃rou是没问题的。 “好的。” 秋华离开后,叶流觞心疼的摸摸柳无依的脸,手下的肌肤虽然依旧温润,却明显粗糙了,原本的白皙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棕黄的小麦色,整日在校场曝晒,她们都晒黑了。秋华说的也不错,哪里还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呀。 还记得以前在林府,柳无依给她送脂粉,虽然天元不着脂粉,但是她也喜欢,确实如柳无依所言那般女子哪有不爱美的,可如今她们吃食都不富裕,美自然没法奢求,说到底还是她无能。 “你怎的也像秋华那般,如今我们当兵,即便有能力也不能像以前那般涂脂抹粉的。”柳无依很了解叶流觞,一个眼神就知道这家伙又开始暗搓搓的自责。 “不着脂粉归不着脂粉,可我们是没有脂粉。” “那有什么,我开心着呢,脂粉以后也会有的。”柳无依躺在床上,现在是很累,但她也同潜行什的士兵一般过的很充实,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这种幸福感是当千金小姐的时候没有的,在林家的日子真是漫无天日的生活,一日比一日难熬,现在日子就过的很快。 叶流觞只得叹气,她拿起被子替柳无依盖上。 “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秋华拿了晚膳回来不必等我吃了,我先去采石场看看。” “好,天转凉了,你多穿件衣服。” “嗯。” 叶流觞拿起张嫂前些日子给她们制的羊毛袄子穿上,现在她们其实衣服都不宽裕,将军赏的羊毛只够填三件袄子,刚好她和柳无依秋华一人一件,她努力的空间还有很大。 正要转身离开时,袖子被扯住了,回过头,便见困倦的女子微微嘟着嘴看着她,似乎不满着什么。 她无奈一笑,俯下身抱住娇软的女子——这是柳无依要求的,每当分开都要亲亲抱抱,不然就不许分开。她不懂这是什么道理,只当是柳无依的某种趣味,正好她也能做到就听之任之了。 “流觞,你好香呀~”柳无依埋在叶流觞怀里,贪婪的呼吸着好闻的水香。叶流觞还没有标记她,可她依旧觉得叶流觞对她有强烈的吸引力,若以后标记了,她都不知道她们会变的多么激情。不过叶流觞说要等成亲那天才会标记她,所以她也只能先按捺下这份激情了。 “累了一日还压不住你那心思吗?”腰间被两只微凉的小手来回摩挲着,叶流觞眼神微暗,她无可奈何的亲了亲柳无依的唇角,这人都这么累了,还有心思呀。 “累就不能有心思吗?我这么累,你就不可怜可怜我?”柳无依答非所问,依旧上下其手。 “不是不能,现在我得去采石场了,如果你想要晚上再给。” 当某只小手再次顽劣的试图触碰隐私部位时,叶流觞眼疾手快的把人按回了床上,拿被子这么一裹,饶是某个粽子再多坏心也没法施展了。又在柳无依额上落下一吻,她匆匆前往采石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