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大概是mama太忙了,一定是。 谢归去的幼儿园,是个私立的贵族幼儿园,一个班只有十个人,配备三个老师,两个保姆,一个司机。 幼儿园是谢家独立投资的,mama告诉他,是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和其他姓谢的人享受同样待遇的。 谢归更高兴了,就知道保姆阿姨是在说谎,他mama明明就很在意他。 去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带他们玩游戏,丢手绢。 谢归被第一个丢中。 其他人都是瞧着他幸灾乐祸的笑。 谢归起身去追,他从小身体不大好,跑起来就气喘吁吁的,一张白皙的小脸很快憋的通红,其他小孩都在笑:“谢归就像个小女孩儿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像小女孩到底是什么诅咒,但他们的笑声异常刺耳,谢归的脸红得更厉害,他拼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终于在最后几米的时候,抓住了扔下手绢的小女孩。 追上去后,谢归才看到,那个女孩子眼眶红红的。 其他人开始拍着手哄笑:“苏妙语喜欢谢归,小女孩喜欢小女孩……” 谢归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红着脸把手绢还给那个女孩子:“你输了。” 就在这时候,女孩子瞪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妈是狐狸精。” 围坐在地上的小孩都看呆了,旁边看着的老师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在这时,女孩子转身就跑了。 谢归脸上火辣辣的疼,老师和保姆都看着他。 其他人早跑去看那个女孩子哭了没有。 他们还等着看好戏呢,谁也没等他,谁也没安慰他,仿佛应该他挨打一样。 晚上回家的时候,谢归想把白天的事情告诉mama——mama和他一起搬进了距离学校很近的新房子。 那天,他以前的保姆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找到了他。 mama没有在家里,保姆看到谢归脸上的巴掌痕迹,问他怎么了,谢归说了白天的事,没想到保姆却开始哈哈大笑:“我就说吧,贱人生的孩子连狗都嫌弃,你怎么不死呢,凭什么你命就这么好,生下来就住这么大的房子,你那个贱人妈不就是长了张狐狸精脸吗?不知道动了多少刀子呢,贱人!毁了我的一切!明明这些应该都是我的!” 保姆很快被赶来的管家带走了。 谢归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保姆仍旧像疯了一样咒骂着他母亲的样子,这种话他听多了,甚至觉得是正常的。 他就是有一个狐狸精的贱人mama。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的mama,他mama不是个好女人,但是他的好mama,她把他接在身边,带他上很好的学校,陪他一起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 他没再把这件事告诉mama,但第二天mama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她如同第一天一样送谢归到了学校,却没有离开。 她站在谢归身后,扫视了一圈和谢归同班的人,然后视线定格在那个女孩身上。 “你是苏妙语?” 女孩最开始还有些怯生生的,但想起在家里时爸爸mama提起眼前这个狐狸精的女人时的不屑和嘲讽,下巴便不自觉扬了起来。 “我是——” “——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了苏妙语的脸上,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爸妈口中那个低贱的女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扶松集团苏潜。回家告诉你爸,他的最新一笔融资不用考虑了。不懂什么意思是么小朋友?没关系,你就告诉你爸爸,狐狸精生气了。” 她紧接着转身看向身后站着有些战战兢兢的几个老师和保姆,即使这样,她的脸上仍然是温柔的,“昨天是谁的课?” 一个女老师颤颤巍巍举起手,“……我。” “是我去提,还是你自己提?” 女老师眼眶唰地变红,她努力向身边站着的其他人求助,但没人敢接她的眼神。 女人柔软示弱的名声在外,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敢做什么,所以对于谢归被欺负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在暗处幸灾乐祸。 这种不正当手段生下的孩子,本来就该遭到歧视。 但在女人突然发难的时候,他们同样也不敢吱声,因为能留在谢殿勋身边六年多的女人,她如果说起什么来,话语权绝对大于在座的所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有一句他们谁都没说出来,但谁都心知肚明的一句话,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 说到底,他们都是更低级的那群狗罢了,竟然也敢去打比他们更高级的狗。 女老师憋回眼泪,声音哽咽地说:“我下班前会去自己提离职的。” 女人满意地笑了笑。 最后,她转身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谢归。 五岁的谢归比任何年纪都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狐狸,他那双遗传了她五六分的眼睛,哭起来的时候十分楚楚可怜。 她曾经靠这双眼睛进入谢殿勋的视线,一次次在他的房里留下,靠着这双眼睛,挤走了无数个前赴后继的女人。 可有着和她五六分像眼睛的她的亲生儿子,却无能地任由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这和他受不受欺负无关,五岁的小孩是没有人权的,他的身份地位和受到的尊重与否是她在他身上的折射。 那个叫苏妙语的女孩打在谢归脸上的巴掌,就相当于那个刚发家没几年在谢殿勋面前连条狗都不如的苏潜,打在她脸上的巴掌。 她慢慢在谢归面前蹲下,谢归虽然很害怕mama打向苏妙语的巴掌,但他本能地察觉到,是mama在给他撑腰。 所以他眨着懵懂的眼睛,努力地向mama示好微笑,但没想到下一秒,面上还在巧笑嫣然的mama一个巴掌又甩在了他的脸上,这是谢归被mama打的第一个巴掌。 “我把你送过来,是让你被别人打的吗?他们打你,难道你不会打过去吗?你凭什么不打回去?你比别人差在哪了?不管怎么样,你身上流着的都是谢家的血,谁敢否认这一点。你是未来谢家三分之一家产的持有者,谁敢踩在你的脸上,你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知道了吗?” 谢归有很长的几秒愣住在原地,他幼小的大脑十分艰难地消化方才的所有信息。 mama明明是来给他撑腰的,为什么要打他呢。 他被送到这里来,是因为mama想要证明他是谢家的人吗? 那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人,他们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想不通这些事,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mama。” 下一秒,mama又恢复了那副春风化雨的面孔,她将谢归揽在怀里,抚摸亲吻着他的头,温柔地说:“乖孩子,你是mama最珍贵的宝贝,mama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保护mama……” 那天以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变化了。 一个月后,mama帮他从幼儿园请了假,给他挑选了一件十分贵气的小西服,打着领结梳了头,mama告诉他,爸爸今天回家,他们要一起吃家宴。 这是谢归人生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自己的爸爸正式见面。 他们每周六的视频仿佛是在例行公事,mama拿着手机向爸爸介绍着谢归新学了什么东西——虽然这些东西谢归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爸爸的眼神始终没有看过来,他的脸总是侧着,偏向另一侧的电脑。 谢归的印象中只有爸爸那张很严肃的侧脸,他有次很贴心地和mama说,如果爸爸很忙地话,他就不要再视频打扰爸爸了。 但mama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谢归,正是因为爸爸很忙,忙到会忘记很多事情,所以你才要每周都露一下面提醒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 可爸爸真的知道他的存在吗?他以前一直在想,爸爸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看过他。 到谢家的时候,谢归再次见到了那个叫做“阿崧”的哥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比他年纪更小的男孩,看起来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但走路走得很稳当,腰板挺得直直的,他和谢儒崧站在一起,打量着他,就好像他是个外人。 “这是大哥哥的儿子达达,达达,这是谢归叔叔,叫叔叔。” mama微笑招呼着,达达刚要开口,被谢儒崧拽了一下身上的背带,他和谢儒崧一同定在原处,望着谢归。 mama也不生气,她蹲下来理着谢归的衣服,“先和阿崧哥哥他们一起在客厅玩一会儿,mama去楼上和爸爸谈一些事情。” mama说完便离开上了二楼,谢归局促地站在原地,他想向两人靠近,那两人却像避瘟神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哥哥……” 他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却没成想谢儒崧的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你真恶心。” 他很直白地说。 谢归的手放在身前,手指无措地搅着,达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口齿不清地重复他的话:“哥哥……” 谢儒崧一把扯过达达,“别和他说话,就是他mama抢走了小叔叔和爸爸的爸爸!” 达达又重复:“爸爸……” 谢儒崧仇怨地盯着谢归,片刻后,他的眼神忽然落在谢归身后,谢儒崧的嘴角一抬,他说:“谢归,你不是想叫我哥哥吗?去把你身后的那个花瓶打碎,你打碎了我就让你叫我哥哥。” 谢归回头看了眼,那是个十分漂亮的,有着青色花纹的花瓶,它就放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柜子上,周边的一小圈水晶的半高防护层,显示着这个花瓶的价值不菲。 他看看花瓶又看看谢儒崧,那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睛眨了眨。 ……三分钟后,女人被一阵清脆的花瓶碎裂声和众人的惊呼声吸引,她与谢殿勋对视一眼,内心察觉到可能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先去看看。” 她说完匆匆下了楼,就看到地上散落着的那套谢殿勋近期收来的最爱的青花瓷的碎片。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周围的管家下人甚至没有一个敢靠近处理,这个花瓶的价值,用难听一点的话来讲,足够买他们的命了。 就算是因为不管不顾被辞退,他们也不敢冒这种可能会被牵连进去的风险。 “谁干的。” 没有人说话。 谢归背对着她,谢儒崧和达达的面上有些属于小孩子的惊恐,他们眼睛瞪大看向谢归。 谢殿勋很注重隐私,像这种平日需要见客的客厅,是没有监控的。 突然,她将矛头指向了谢归,“是你吗?谢归。” 谢归背对着她的弱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但她没想到的是,当谢归缓慢地转过脸来的时候,她看到的除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还有涂满了整个下巴甚至顺着脖子淌到胸前的红彤彤的血。 “mama……”谢归稚嫩的声音喊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谢殿勋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沉得难看,目光扫向一屋子不敢说话的众人。 见谢殿勋走了下来,女人虽然被谢归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三两步走到谢殿勋身边,语气柔软地道:“是谢归调皮打碎了花瓶,小孩子不知道轻重,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谢殿勋没有理会女人,只是将目光看向谢归,“是你打碎的?” 谢归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儒崧,仿佛被恐吓一般地又是抖了一下,而后颤颤巍巍地回答谢殿勋的话,“是的爸爸……是我打碎的……和哥哥没有关系,不是他让我打碎的……” 伴随着颤抖可怜的声音,谢归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他那双眼睛里满是天真和害怕,却又强装着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但身体的颤抖却诉说着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候被刚才的场景吓到没敢说话的谢儒崧才结结巴巴开了口:“就是他,他把花瓶砸碎了,还用花瓶划伤了自己,爸爸,他就是个——” 话未说完,谢儒崧的脸上挨了谢殿勋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