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我在怀疑她
说话的妇人声音温和,薛策牵着马绳回头就看见了一身干净素雅的晏母快步走了出来。 “娘亲。”晏枎虞猛地掀开马车前的布帘象星疾驰地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的疾跑到晏母面前,表情喜极而泣。 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只是她们母女两个多月不见,但对她而言,这是经历生死过后的再次相见。 晏母也止不住落泪,“娘亲可算见到你了,这些日子娘亲很担心你。” “哎呀妧媆你终于回来了,你阿耶阿娘可是等你等了好久。” 晏枎虞抬眸,说话的是紧随晏母出来的娘家亲戚。 “舅舅,舅母。”她叫道。 晏母:“你最近怎么样,在王府累不累?” “不累,倒是你们,千里迢迢来皇都一路上肯定累坏了吧。” 晏母摇头,“我们也不累,就是小七很辛苦,路上都是他忙着赶马车。” 小七是晏家夫妇十三多年前在破庙外捡的婴儿,比晏枎虞大半岁,人倒机灵,就是不会说话。 “那就好,”晏枎虞意识到没见晏父出来,向后看了看问道,“阿耶呢?” 晏母叹了口气,舅舅这时候说话道:“你阿耶在里屋呢,他或许是在生气你私自离家,我们也别站在门口说话了,都进去吧再聊吧。” 晏晏枎虞点头,准备也叫薛策一道进去。 薛策道:“既然晏小娘子和闻玉都已经到家,那我就不进去了,世子那边还等着我复命呢,我先回王府了。” 说着他坐上马车,对晏枎虞道:“小娘子,如果你们要是后面在皇都有甚么事,可以直接来王府找我。” “你好歹进去喝杯茶啊?”闻玉出声道。 “是啊薛策,进去吧。”晏枎虞也道。 人家虽说是奉命,但怎么说都送了她们一程,不可能连门也不让人进。 “小郎君这一路也是费了力气,怎么说都要喝杯茶再走。”晏家人也极力邀请他进去。 “多谢两位伯母和阿伯美意,”薛策笑呵呵道,“不是薛策不想进去讨杯茶喝,而是这宵禁时间快到我得赶回去,你们进去吧,后会有期各位。” 亓朝夜间有严谨的宵禁时间,除非有特别令牌,不然闲杂人等一律不准在街上逗留。 薛策“驾”的一声调转马车离去,车轨与青石板上摩擦出的声音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众人看着马车消失后才进了屋里。 晏枎虞被母亲拉着进了里屋的堂厅,要是放在之前她肯定会担心父亲责骂她,但现在她心里只为这来之不易的相逢从满欢喜,就算被责骂对她来说也不算甚么。 “阿耶?” 晏父坐在正对门口的木椅上,耷拉着一张脸,没有看她。 两母女对视了一眼,晏枎虞站在厅中央,晏母站在晏父身旁,舅舅和舅母以及闻玉都在她后面站着,距离远的都在担心被晏父等会儿的怒气波及到。 她很规矩的跪下,开始自我检讨,“阿耶,女儿知错,请阿耶责罚。” “错?你怎么会有错,错的是我们还差不多,给你太多自由让你不知危险,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晏父气道。 晏枎虞脸上露出笑容,“阿耶终于肯理妧媆啦。” 气的晏父拍桌,“你还笑,你知不知道我和你阿娘都快担心死,这两个多月都睡不着,前面担心你被人骗,后来担心你会不会在王府被欺负,就算你想看唐曜也得给我们说啊,大不了我们陪你来,难道我和你阿娘还比不上唐曜重要吗?” “阿耶和阿娘当然比唐曜重要,不是阿耶说他在皇都忙着考试,最好不要来,我才出此下策。” 前世她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担心父母不让她来见唐曜,才私自来了京都。 “你这还是怪我了?”晏父眉毛拧成一团,声调微高。 晏枎虞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女儿现在已经知错,只希望阿耶不要生气,原谅女儿。” “是啊,夫君,妧媆已经知道错了,她现在也安然无恙,这次就算了吧。”晏母见状也劝道。 “姊婿别生这么大气了,小妧媆年纪小不懂事,以后肯定不敢这样了,说说就算了。”说话的是晏枎虞的舅舅。 舅舅一家都很宠她,拿她当自己女儿看。 “我也想轻易算了,可是这次太危险了,还和王府的人扯上关系,要是出事怎么办,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在害怕,我从来没有打过你,但这次不打你几戒尺你怎么知道疼,知道错。” 晏父生气最主要还是后怕,他太担心自己的这一个女儿出事,对他来说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另一个是晏母。 晏枎虞也知父亲对自己的主要还是担心,于是正色道:“妧媆知道阿耶是在担心女儿,这次私自来皇都是女儿不对,所以阿耶再生气都是应该的,女儿甘愿领罚,只要阿耶不生气,怎么罚女儿都行,想打几戒尺就打几戒尺。” 她的话一出口,晏父心中有些难受,他怎么舍得打她,之前她都会跟自己撒撒娇就过去了,这次坦然认错领罚让他不禁有些不是滋味,想着她是不是受了委屈,一下变了。 晏枎虞不知父亲心里所想,搁她以前断然不会这么讲,会糊弄糊弄让父亲不再罚她,反正父亲宠她,现在她只是觉得就算是挨打也不是大事,对她而言,能再次和父母说话已是万幸,戒尺惩罚又算得了甚么。 晏父沉思半刻,随即挥了挥手,“罢了,你且起来吧。” “阿耶不罚我了?” “还罚甚么,你阿耶让你起来呢,”晏母笑逐颜开地过去将她拉起,“说到底你阿耶怎么舍得罚你,你手打疼了他可比你阿娘我还心疼呢。” “是啊是啊,舅母就说嘛你阿耶打你小的时候就爱的紧,怎么可能动戒尺。” 后面三人这时都围了上来。 “你阿耶阿娘为了等你们还没吃饭呢,舅母这就让人去准备,而且你说你这孩子,来皇都竟然不来自己家住,跑去住甚么客栈,最后受伤还去了王府。” 晏枎虞满脸不好意思,“我这不是怕你们把我送回去吗,好了舅母,妧媆饿了,想要吃舅母做的饭。” 她没有说自己已经在王府吃过,因为她太想和家人吃一顿团圆饭。 即便两人没有事先通过气闻玉也明白她的用意,顺着她说:“早就听晏枎虞说过舅母手艺一绝,今天我也跟着沾光了。” “没问题,你们等着啊,饭很快就好。”舅母说完就风风火火去了厨房,行动可谓利落。 “晏枎虞啊,”她舅舅晏海走了过来,“你舅舅我今天可是跟着你们沾光了,你舅母平常基本不会专门给我下厨,她做的饭我都很久没吃过。” 晏枎虞笑道:“舅舅这是在跟我炫耀呢吧,谁不知道您根本舍不得让舅母下厨。” 知道她掉下河的事,晏父背着手走到她跟前用手拨开她头发看了看,“幸好没留下伤口,疼不疼?” 晏枎虞摇头,“伤早好了,不痛。” “你啊,听阿玉说到你掉下河吓的你阿耶跟我吃睡不下,生怕给你留下甚么病根。”晏母一脸心疼,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晏枎虞握住晏母的手,“没事的阿娘,都好了。” 晏母:“你啊,以后可不敢这么调皮了。” “嗯。”她用力点头。 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其乐融融,晚间的饭也吃的融洽,从重生以来,晏枎虞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开心,她感受了活着的快乐,看着父母的笑颜,她甚至想过就这么跟着回去,不管仇恨,她只想开心心做父母的孩子。 但每次午夜梦回,她都觉得自己将要死去,死亡笼罩在她的头顶,无法消散。 半夜,晏枎虞由扶梯爬上屋顶,她望着万千屋顶,不由得陷入一阵低沉。 杀谢政玄是她必须做的事,还要保全父母安危,她思绪万千,诛杀皇亲如果暴露就是连坐的罪名,除非谢政玄甘愿为她所杀,或者她摆脱世俗的身份,最后就算事情败露要死,也只死她一人。 她需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有一件容易做成,可既然选择复仇,她就一定会迎难而上。 “谁?”她听见梯子上传来一阵响动。 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她眼中,“小七?” “嗯嗯。”小七从梯子爬上来,坐在她身边,他无法说话喉头还是能发出一点声音来。 小七在胸前用手比划了几下,问她为何坐在这儿。 晏枎虞道:“我在看星星,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也一起坐在屋顶看星星吗?” 小七咧嘴笑了一下,表示记得。 “那时可真无忧无虑啊,转眼我们就长大了。” 她说完,小七没有动作,用一种略为担忧的目光望着她。 她笑了下,“怎么啦,我就是感叹下。” 小七转身面对她,迟疑地比划了下,“是因为唐曜吗?” 她否认。 小七继续比划,“我去贡院找过他了,但他没见我,贡院的人就将我赶了出来,我找过他几次,最后看见他跟一名女子在一起,他是不是辜负了你?” 他看起来很生气。 晏枎虞安慰他道:“算吧,但是我不在乎了小七,他要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 小七气不过,握紧她的手,比道:“明天我就去找他算账,不能让你受委屈。” “不要,”她笑着对他道,“他不值得,只是我希望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耶阿娘,一切等最后我回豫州时再说。” 小七仍旧气不过,最后在她的劝慰下才缓和了些。 在他看来她只是强颜欢笑,他见不得她受委屈,遂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像个大哥哥一样,比划道:“妧媆不要伤心,一切有我在呢。” 小时候她被私塾大一点的小孩欺负,独自在墙角抹泪时他就会替她出头,然后这样安慰她,后来认识了闻玉,作为私塾最不好惹的孩子,她跟在闻玉身后就没人再敢欺负她。 而唐曜比他们都要大几岁,没来皇都前的唐曜对她确实很好,只是这个好敌不过权力的诱惑罢了。 .............. 王府内,薛策规矩守在书房外。 自他送晏枎虞回来就没去其他地方,宴会早已散去,谢政玄和兵部尚书徐广还在里头议事。 宇文崇调动失败虽不是大事,但也从侧面显示出拦截人的权力,最重要的是,谢政玄明白这是对方再给自己下马威,他才回来任职不久,年纪轻轻就坐上侍郎官的位置早就惹人不快,何况那人和他之间还有仇。 徐广:“那现在我们敢当如何世子?” 谢政玄坐在书案前,拨弄着手上的玉韘,“穆尚书想要给我下马威,这样一桩小事也不想放过,无妨,宇文崇调动一事可以暂缓。” “那边的校尉位置空缺,世子想派谁过去?” 兵部内尚书官职为最大,碍于谢政玄身份和朝堂纷争,徐广年事已高他不想得罪人,谁都知陇北道为西戎侵犯重地,徽州区域居于两国边界处更是频频遭扰,之前肃炎天卫军大败更是助长了西戎铁骑的威风,现在谁去当这个校尉都是冒险。 宇文崇本已是最好的人选,他军事才能突出,又是肃炎天卫军旧部,魏绰驳了谢政玄的命令,徐广自己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记得御侮副尉不是在徽州附近?” “御侮副尉裴渠在抚州,是距徽州很近,可他是穆尚书的侄女婿,徽州危险让他去是不是不太好?” “将领都不敢居于前线还怎么打胜仗,裴渠算魏家的人,为大亓效力,我想魏太师怎会不乐意。” 他说话始终都带着沉着之感,让人听不出他心中是否真的如所言那样,只是为了让裴渠效力。 “那就如世子所说,明日某就让人下发调任文书。” “嗯,夜深了,宵禁时间已过,徐尚书今晚就歇在王府吧。” 他开口叫道:“薛策。” “甚么事殿下?”薛策推门进来。 “安排徐尚书去外宅休息。” “是。” 薛策转而对徐广道:“尚书请跟我来。” 徐广跟谢政玄告别后,脚步跟着薛策指派的人离开了院落。 等人一走,薛策跟往常一样进了屋内,给部分燃烧殆尽烛灯重新续上了蜡烛。 “你也去休息吧。”谢政玄提笔似是要写书信。 “殿下还不睡吗?” “等会儿。” “可现在已经子时了,今天是您的参朝日,再不睡就没时间了。” 谢政玄手中的笔迟迟没动,问道:“又是参朝日吗?” 只要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握着笔的左手微微抖动着。 自从在边关与西戎大战重伤之后,他的左手只要长时间拿笔拉弓就会不受控的发抖。 眼下这种情况,都是恢复后的结果。 “是啊殿下,估计您呆在禁闭院这两个月没有参朝,一是时间弄混了也正常。” 他注视着自己的手,依旧微颤着。 说到禁闭院,薛策想起自己有件事还没有问。 他走到书案边,挠了挠后脑勺道:“世子我有件事想要问。” “说。” 得到允许,薛策直接道:“殿下那天问甚么要带晏小娘子去禁闭院啊?”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世子肯定不是只想带个人伺候那么简单,世子究竟有甚么打算。” 就算控制不了手部的反应,他还是在宣白的纸张上笔力遒劲的写下一个“肃”字。 “我在怀疑她。”他了明道。 正如晏枎虞所想,他从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人带在身边。 “怀疑她和郎君之间有甚么事吗?可她要是郎君的人,为何还要站在世子这边?” “站在我这边有不一定就是真实,有可能是表象,但我倒不是因为她和谢胤栩有关系才有所怀疑。” “是因为梦魇叫您名字的事吗?” 薛策很笃定自己没有听错,即便晏枎虞已经前来解释,但她的解释在谢政玄看来并不可信。 他向来多疑,只要对方露出一点蛛丝马迹他都会抓住,直至查明真相。 他显然相信薛策的话。 “不止。”他脑海里回想起两人初次相见,她低头坐在床上,华丽的锦被下露出的半个紧握的拳头,指甲深陷。 这种动作他很熟悉,她是在忍耐。 起初他不觉得这个动作会跟自己有关,直到他和谢胤栩要离开,转身的一瞬他瞥见她的手慢慢地松了。 他没有跟薛策说另一搁原因,接着道:“所以我派人去了豫州一趟,仔细探了她的底子,现下她的身份确实没有问题。” “那就好,”薛策叹了口气,“幸好晏小娘子不是jian细,我觉得她人挺不错,照顾世子很细心。” 谢政玄放下手中的毛笔,“但我对她仍处于不可信中,你也注意些,别这么容易被人骗。” “知道了世子。”薛策委屈道。 “世子!”一个护卫从屋外跑了进来。 谢政玄:“何事?” “罪人张氏,我们的人跟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