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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潮 第89节

    年前梁倾被放上了一个并购项目,具体来说是两家国际知名的供应链相关企业决定将其中国分支机构进行合并, 建立合资公司, 以期优化资源,应对中国物流业的激烈竞争。

    由于中国物流业市场广大,双方企业都将从美国和澳大利亚各自派代表来中国就合资公司的股权结构, 董事会结构,出资方式, 物流厂房合并等重点问题进行谈判。

    这项目标的额很大。用带他们的高年级律师的话来说, 是可以‘做一笔管饱大半年’的那种。由于这两个企业的中国分支机构下的物流中心多是租赁物业, 地点分散,供应商又繁杂,因此梁倾回北城后的第三天就带着赵婷踏上了为期七天,辗转六地的尽调之旅。

    她在源衡两年, 做尽调这一类的基本功练的很扎实。来kc之后牵头的几个尽调报告高年级律师和老板都很满意。

    赵婷踏上尽调之旅之前, 满心欢喜, 且充满美好的幻想。

    因为她听去参加过尽调的其他实习生说, 客户出手大方,到哪儿都有五星级酒店可住。

    但尽调刚到一半,她要投身于资本市场的理想明显遭到了动摇。

    —— 她们正在浙江某个小县城的仓库与同样苦大仇深的审计一起盘点物流中心的托盘。

    物流中心集散中心多不在中心城市,分布于郊区县城,她们为了不耽误行程, 这一行几乎住的都是招待所。

    招待所不仅卫生条件差, 前夜空调竟然还坏了, 她们俩刚睡下没几小时, 又得连夜打着哆嗦换房间, 眼巴巴等着空调启动,等了足足半小时,才有了一丝热气。

    “梁倾姐,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尽调。”赵婷打着哈欠,挂着黑眼圈,叹息道。

    这几日她们几乎一天换一个城市不说,行程中也要随时随地掏出电脑加班干活。白天做的尽调,访谈,晚上就要整理成尽调报告初稿。

    客户的时间就是金钱。他们是拿命给客户争取时间。

    梁倾苦笑,从包里掏浓缩咖啡糖出来吃。小县城没有咖啡厅,物流集散中心条件简陋,打热水也不方便。

    来来往往的货运司机有的下车来抽根烟,有的在车上睡一会儿,吃一些干粮,上个厕所,又都继续赶路。物流中心的负责人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跑这跑那,烟不离手。

    半分包的模式,上边什么并购投资的,他听不懂,也与他无关,因此态度并不热情。向他问一些尽调问题,也是含含混混,并不配合。

    到了中午,附近也没有外卖可叫,物流仓库的几个员工在附近县城合租,请了个阿姨每日做了饭送过来。他们提前也不知道梁倾他们要来,也没准备。

    相较于那个男人,这几个员工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过十九二十岁,都是附近县城里的人,老实善良,见他们几个文质彬彬的女孩子从外地赶来,也没饭吃,还说要把自己的饭让给她们。

    梁倾她们自然拒绝了。

    人家本就是卖力气谋生,现在网络购物异常发达,物流点白天夜晚都有货车来往,尽调访谈里得知他们是两班倒着来,一天要干十几个小时的体力活。

    怎么好意思端他们的饭碗。

    好在审计比他们有经验,多带了一包红烧牛rou面,梁倾和赵婷借了个搪瓷缸子分而食之。

    “哎,打工哪有不苦的。”

    梁倾单手用嘴撕开一包榨菜,还是那几个小伙子接济的,放进缸子里。

    她看到那些小年轻便想到林小瑶和梁行舟,他们好歹在大城市长大,不缺衣短食,家长也在教育上舍得投入,这才能将他们托举进大城市的一线学校。还有赵婷,她是北城人,这些自是不用说了。

    “梁倾姐,他们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两班倒,我看他们排班,也没有双休。这不是违反劳动法么。简直是剥削。你看他们工资,一个月到手也就是四五千。”

    她是为他们抱不平,可现实就是这样,效率至上,一件物品从发货端到客户端可能只需要三天,互联网经济的迅速扩张就是靠他们日以继夜支撑起来的。

    这些小伙子大都是合同工,有的通过第三方机构雇佣,五险一金都没有好好交,没有法定节假日可休,并由于工作替代性强,他们也没有与雇主讨价还价的余地,多的是人可以顶上。这不是这一个物流中心的问题,整个行业都是如此。

    与他们谈劳动法,有种何不食rou糜的残忍。

    -

    再落地北城已是周三,她与赵婷匆匆在机场告别,赵婷宿舍在西边,早高峰通勤要一小时以上,梁倾特意叮嘱她第二天可以晚些来。

    她回到家,先在楼下的永和大王吃了个梅菜扣rou饭,压了压舟车劳顿的疲劳,然后打包了两杯热豆浆上楼。

    回到家,何楚悦正坐在茶几旁边剪片子。桌上还放着外卖盒。

    梁倾瘫倒在沙发上,踢踢她,问:“你这是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何楚悦黑白颠倒成了习惯,若是梁倾在家,她跟着她的作息便能稍微规律一些,梁倾不在家,她便一夜回到解放前。

    “我这赶着给金主爸爸剪片子,周五前得给他们。ddl下周一,可是周五晚上咱不要去唱k么,我可不想到时候玩儿的时候还惦记工作。”

    何楚悦带着黑框眼镜,有气无力地捧着豆浆嘬两口。

    梁倾苦笑,撑着身子起来收拾脏衣服,说:“你赶快给我祈祷一下希望这个周末我别加班。林小瑶念叨好久想去故宫店吃四季民福了,要是黄了她能唠叨一年。”

    “不行到时候你在桌上干活,我们吃烤鸭。嘿嘿。”

    何楚悦虽然工作是辛苦,但多少自己还能把握节奏,梁倾却不一样,24小时卖给了资本家。

    “话说,你家小周啥时候来。”

    “周六早上。”

    “那... 周五晚上咱唱歌他岂不是赶不上... 你周六晚上应该不回家住了吧。”何楚悦一脸坏笑。

    梁倾捧着脏衣篓,顺手拿她的脏衣服扔她。

    她出差的这一段时间里,周岭泉那边也有一件值得说的事情。

    先是外部律师认为根据公司法,与南城城投的战略合作协议必须要提请股东大会进行表决。在临时股东大会上,这一战略合作协议最终被否决。

    还是三天前的事情,看分析报告,是以周岭泉和周家一派的重要股东牵头了一些机构股东和个人股东,形成一致行动人,对这一提案表示不支持。

    港媒于取名上一向别出心裁,管这一出叫‘兄弟阋墙,新宏邦恐变天。’

    众说纷纭之际,第二日周绪涟又与周岭泉共同露面记者会,并向媒体辟谣,说此提案只是为了谋求公司的长远发展,是周启泓时代便已启动的项目,并不是内部斗争之举。

    照片上一派兄友弟恭。

    “你要睡了嘛。”

    等她再从浴室走出来,何楚悦问她。

    “我还得干活。”

    “你们老板是现代周扒皮吗?”

    “我不是跟你说这次客户那边会从总部派人过来嘛,他们明天就到。去出差之前我跟老板谈过 ...”

    “哪个老板。那个雷马克?”

    梁倾笑得呛了一口,说:“人家叫mark。”

    “差不多。”

    “我跟他说,我加入kc也有小半年,适应得都差不多了,希望他能给我多点机会参与更多交易方面的工作。比如上谈判桌,参与设计交易结构,起草交易文件什么的。今晚我想把项目文件和这些代表的个人信息都再过一遍。明天对家律师听说也是个很厉害的团队,我想stalk一下他们的背景。有个心理准备。”

    她英语虽也算不错,读研时托福考过一次,105分,是个还不错的成绩。日常工作纸面语言也都是英语。

    但她没有国外留学生活的经验,口语和听力上就欠缺些,明天谈判桌上他们这些跟会的人员肯定是要做记录的,她不想临场掉链子。

    “我又开始听不懂了。不过我挺你宝贝。”

    两人并肩加班,直至深夜。

    但好像因有朋友陪伴在侧,身体虽极疲累,精神却是松弛快乐的。

    她上床之前周岭泉发来微信,一张照片,里面是她给他买的护肝片和戒烟糖。

    又发了个皱眉头的小人,说:“梁倾jiejie,我不喜欢吃糖。”

    梁倾把自己蒙在被窝里笑,心里想,这人其实挺爱撒娇的。

    -

    隔天梁倾九点未到就到了律所,她想再花时间过一下这两天尽调报告初稿中的一些重点问题,这样若是会议中提起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杨峥南比她晚来一些,来敲她的办公室门,顺便给她带了一杯热美式,“梁律师辛苦了。”

    “今天的会jess也上?”

    “是,本来mark只带jess去。是我主动要求的,他也同意了。”

    “mark这个人还是愿意给人机会的。而且年前jess生病那一阵,你替她顶上的那几件活儿mark应该也都挺满意。不然也不会这个项目还带着你。不错哦,梁律师前途无量。”

    梁倾坐在旋转办公椅上,侧过身对他笑笑。

    她虽难掩疲惫之态,但从不塌腰驼背,总是比别人多几分端正。杨峥南想起去年在港城的printer里,在座审计,会计,券商熬得七歪八扭,就她一个人坐在那儿,静静的,亭亭的。

    他回过神来,只说一句:“加油加油。”

    两方代表都于昨夜落地北城,会议定在十点整,双方以及双方的中介团队都将于九点四十五左右到所内稍坐,也是给大家留一些破冰时间。

    九点半,前台给她打电话说两方都已经到了楼下。她不知jess怎么还没有到,给jess发了信息便到前台迎接。

    一行人浩浩汤汤从电梯出来,她从人群中识别出了那几个主要客户,mark跟在后面也在与人交谈,他今天亦是额外正式的五件套,再之后走出来的是jess,正与一个年长的外国人交谈。

    梁倾愣了愣,她知道mark今早要去客户的酒店接人,却没想到也带了jess去。转眼一行人到了眼前,梁倾没多想,迎上前去寒暄。

    前台引一行人进入大会议室,又有餐饮公司的人推小餐车进门,提供一些方块三明治,水果和起司盘。又挨个询问一行人是否需要咖啡,水是矿泉水还是气泡水。

    周到极了。

    这是mark的野心,他是主场作战,若能给到场的人物留个好印象,也许将来对方变成kc的客户也未可知。

    后到了十点,双方落坐。

    jessie与梁倾并肩坐在mark后头,她轻轻解释说:“mark也是昨晚临时打电话要我今早去接人的。”

    她往那个对家公司棕发绿眼的老头努努嘴,继续说:“mark说那个人和我是本科校友。我们那个是文理学院,跟普通的大学还有点不一样。学校小,很讲求校友关系。他大概是希望kc能留个好印象。”

    梁倾朝她颔首。

    事实证明,梁倾对自己的英语能力还是过于乐观,客户不仅语速飞快,且由于他们谈论的许多要点都与物流以及下游行业有关,专业术语梁倾不熟悉,且她没练过英文速记,做会议记录时异常吃力,与jess的打字速度形成鲜明对比。

    会议开始半小时,mark 将一封邮件转发给了她,是另一个项目的,大概意思是客户的总部在问尽调报告是否可以在周六之前完成第一稿,供他们下周高层开会时用。

    他邮件内容很简短,‘could you coordih jim ao me to review  by saturday m? thanks.’

    又追来一封说‘jess  cover the meeting notes.’

    意思再清楚不过。

    梁倾合上笔记本电脑,从后排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她猫着腰,心里一时觉得解脱,却也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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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前台。前台小meimei正在摸鱼,见她中途出来以为有事。

    又与她闲聊问她:“送花小哥啥时候再来?那些花真的不便宜,那一束估计得上千吧。包装审美也好。呜呜,好幸福啊。”

    这个小姑娘也是才出社会不久,总让她想起张佩宜。

    她回到座位,看着空了的花瓶发了会儿呆。

    在打开电脑前,告诫自己 —— 梁倾不要太贪心了,这世界你暂时不能拥有的东西很多,譬如流利的英语,厉害的人脉,很强的工作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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