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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娇妩 第66节

    三人听着主子叫他们入座,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在李妩的坚持下,朝露和石娘紧张搓了搓手,还是坐下了。

    安杜木却惶恐不已,黑白分明的眼忐忑看着李妩:“我是贱奴,不配与主人同桌。”

    这一路上,属安杜木出力最多,也是有他在,高大魁梧的体型震慑了不少歹人宵小。

    李妩望着他道:“今日特殊,不分奴仆,坐吧。”

    安杜木无措地站着,仍不肯上前。

    李妩无奈,只得沉了语气:“安杜木,这是我的命令。胆敢违令,明日我便卖了你。”

    “主子。”安杜木立刻紧张起来:“坐,奴这就坐。”

    他扭扭捏捏地坐下了,手脚都紧张地不知如何摆放,就连那张黝黑的脸庞都好似泛起一抹局促的红。

    见众人都落了座,李妩含笑目光一一扫过桌上一张张面庞,执起杯盏,嗓音温和道:“从长安到幽州,山高水远,多亏了诸位。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家,虽说不大,却有瓦片遮顶,有铺盖驱寒,只要诸位都尽心做事,老夫人呢,宽心养老,相信我们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在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请诸位举杯共饮!”

    皎洁月华下,五只盛满美酒的瓷杯碰在一起:“满饮此杯!”

    香醇酒水入喉,回香甘甜,这花好月圆的好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溢出祥和安稳的笑容,就连一路上哀伤不已的沈老夫人心下也感到一份久违的温暖安定。

    就在桌上众人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时,院外突然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粗犷嗓音:“有人在吗?”

    第49章

    院内几人都愣了下,等回过神,李妩朝石娘颔首:“你去看看。”

    安杜木虽人高马大更有威慑力,但到底是异族人,沟通存在障碍。这种时候,让一向以男装示人的石娘去应门,最为合适。

    石娘搁下碗筷,朝外走去:“来了来了,谁啊?”

    “我是隔壁的。”门外答道。

    石娘扭头看向李妩,得了李妩首肯,这才拉开门闩,打开门。

    只见灯笼昏黄的光影里,一个身着藏蓝色袍服的魁梧男人两手各托个青花瓷碗,周正面容带着紧张又和善的笑:“小哥好,我是隔壁杜家的,前两日在外办差,不知搬进了新邻居。今儿个是中秋佳节,我娘做了月团和豆腐酿rou,让我给你们送些来。”

    今日搬家过来,白楼巷不少人家都凑过来看热闹,其中也包括隔壁捕快家的杜大娘。

    “您就是杜捕快吧?今日听杜大娘提起了。”石娘边说,边让着身子:“您快请进。”

    “娘子,是隔壁的杜捕快来了。”

    杜文斌跟着石娘入内,小院不大,走两步便看清桂花树下围坐的人。

    他这两日被县太爷派去隔壁县办差,紧赶慢赶总算赶回来陪老娘过节。又听老娘说隔壁院子被人买下,新邻也已搬了进来,他还有些惊诧,这么快。

    老娘还与他将隔壁人家的来历说了,提的最多的,莫过于这家的小娘子:“哎哟,你是没瞧见,长得跟天上仙女似的,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那眼睛那鼻子,真不知是如何长出来的!”

    杜文斌知道自家老娘有夸大其词、胡说八道的毛病,无论什么事到她嘴里一番渲染,白的都能说成黑,是以也没当回事。

    然而此刻,看着桂花树下那位年轻娘子,杜文斌脚步顿住,满脑子只想着,老娘这次竟不是在胡说八道。

    皎洁月华下,那位沈家小娘子雪肌妙肤,弱骨纤形,明明只着一身再素雅不过的玉色裙衫,周身除了鬓间那枚栀子珠钗,再无其他装饰,却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清雅脱俗之美。

    尤其她朝自己看来,眉眼清灵,柔靥如樱,真如月宫仙子下凡尘,通身矜贵仙气叫他都不敢直视,好似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这位便是杜捕快么?”沈老夫人作为这个家的长辈,客人登门,自也是她开口招呼:“白日搬家,贵府老夫人过来便提起到你,没想到她这样客气,还特叫你跑一趟。朝露,快去添张椅子与碗筷。”

    朝露脆生生应了,忙进屋搬椅子。

    “不用麻烦了,我就是过来打声招呼,这就走了。”杜文斌说着,将手中满满当当两瓷碗递给石娘,又看向沈老夫人:“老夫人莫要客气,我不过是衙门一小捕快,您唤我小杜或是文斌都成。”

    他听家里老娘说了,这沈老夫人的儿子乃是县令,正儿八经走科举读出来的官老爷,若不是时运不济遭了难,祖孙俩也不至于搬回这偏远的固安县。

    “那我便唤你小杜。”沈老夫人说着,又介绍道:“老妇夫家姓沈,这是我孙女雯君。”

    李妩谨记闺阁女子的身份,端庄行礼:“见过杜捕快。”

    自打在衙门当差后,杜文斌听过无数声“杜捕快”,可没有一句比今日这一声更为悦耳,他只觉那温软嗓音如一缕春风,飘飘悠悠直吹到他心窝里,叫他耳朵根发热,连着一张风吹日晒的粗糙脸皮都红了。

    “沈、沈娘子好。”杜文斌双手抱拳,慌乱回了个礼。

    恰好朝露搬着凳子出来,沈老夫人道:“小杜,你也坐吧,一起吃些。”

    “不了不了。”杜文斌连连摆手:“老夫人盛情我心领了,家里老娘还等着我回去。”

    稍顿,他清了清嗓子,一脸正经道:“这院子空了近一年,如今总算有人搬进来,能做邻居也是缘分。老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日后两家紧挨着,老夫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您尽管开口。现下就不打扰你们用饭,我先回去了。”

    沈老夫人又客套地挽留了两句,才让石娘送杜文斌出去。

    院门重新阖上,沈老夫人看着桌上那两大碗的吃食,感叹道:“这院子买的不错,位置好,邻居也友善。白日那位杜大娘虽然咋咋乎乎,大嗓门嚷得我脑瓜子嗡嗡,却能看出是个心底良善的爽利人。现下再看她这个儿子,浓眉大眼,待人有礼,也是个实在人。”

    她边说,边拿起筷子伸向那碗卖相很是不错的豆腐酿rou:“多少年没吃过这一口了……小娘子,你也尝尝,固安县的豆腐酿rou与别处做法不一样,这里的rou提前拿酒酿过,外头的豆腐焦香酥脆,里头的rou馅混着香蕈、藕丁、豆渣,香而不腻,细品还有淡淡酒香。”

    李妩应了声好,又看向旁边站着的奴仆们:“行了,都坐下吧,该吃吃,该喝喝。”

    有了这句话,安杜木等人才重新入座,继续吃喝。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杜家。

    看着从隔壁院子回来后就魂不守舍的儿子,杜大娘伸出五根手指在他面前用力晃了晃:“回魂了回魂了!”

    杜文斌怔愕:“娘,你做什么?”

    “这话不该是我问你?”杜大娘盘着腿坐在炕上,揣过个白面馒头掰成两半,往里面夹了炒三丝,又塞了一大块香喷喷的红烧rou,她是农妇出身,也没那么多讲究,张开大嘴就咬了一大口,吃得红光满面,才懒洋洋睇着儿子:“怎的去一趟隔壁沈家,魂就没了?”

    杜文斌看着母亲那张大嘴巴,鬼使神差就想到那位沈家娘子的樱桃小嘴,怪不得那些读书人总说什么柳眉樱口的,原来真的有人连嘴巴都生的那样好看。

    正愣着神,陡然听到母亲这一问,他立刻紧张地绷起脸:“没有,我方才是在想衙门的事。”

    “嘁——”杜大娘不客气发出一声笑,挤眉弄眼:“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瞧见那家的小娘子了?嘿嘿,我都说了她长得像天仙一样吧,你还不信。”

    杜文斌拿过馒头吃着,沉默不语。

    杜大娘见他这副反常模样,眼珠转了转,忽的悟到什么,瞪大眼睛看向儿子:“文斌,你是不是看上隔壁小娘子了?”

    “咳咳……”杜文斌险些被馒头噎住,灌了一大碗酒水才顺了气,一张脸仍是通红,严肃看向自家母亲:“娘,事关人家清誉,你可别乱说!”

    杜大娘鲜少见儿子这副严厉模样,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嘟哝着:“知道了,我又不是那种乱嚼舌根子的。再说了,这不是就我们娘俩,没有外人吗。”

    杜大娘的男人十五年前病死了,只剩她一个寡妇独自将儿子拉扯大,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好在儿子长大了,生的魁梧俊朗不说,还在衙门有个体面差事,也算是苦尽甘来。眼见日子过得踏实安稳,唯一发愁的事,便剩儿子的婚事了——

    不少人家上门说过媒,可自家儿子都没相中,非说要娶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

    照她看来,喜欢有什么用?娶媳妇嘛,踏实过日子才是最实在。

    “文斌,隔壁那位可是官家小姐。虽说她爹现在死了吧,但人家那条件……”杜大娘尽量委婉地提醒着:“那样的小娘子,一看就不适合过日子,咱家可养不起。”

    她白日可见到了,那小娘子一双手十指纤纤,莹白如玉,这样一双手,如何能打扫屋舍、煮饭洗碗、给娃儿洗尿布?

    其实不用杜大娘说,杜文斌也知他这身份配不上隔壁小娘子,又倒了一碗酒,他仰头而尽,压下心头那份落寞,面上一派轻松道:“娘,你想太多了。我过去只是打声招呼,再没其他想法。今日这些话,往后你可别再说了,叫人听到多尴尬。”

    杜大娘觑着他看了一会儿,确定他并没那个意思,这才松口气,笑着递了个月团给杜文斌:“尝尝,特地做的你喜欢吃的核桃枣泥馅。”

    一轮明月照九州。

    圆月清辉笼罩着长安城,朱色宫墙之后,中秋宫宴丝竹靡靡,歌舞升平。

    因着是中秋团圆的日子,久居兴庆宫的太上皇也出席此次宫宴。

    看着主座上坐着的皇帝,太上皇那张虽有岁月痕迹却依旧俊美的脸庞露出一抹轻蔑嘲意:“堂堂帝王,为着个女人,将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雪华,你可真是养了个了不起的儿子。”

    一侧的许太后面色微僵,抿了抿唇,低低道:“他与阿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非比寻常……”

    “那又如何?成大事者,怎能拘于小情小爱。”太上皇斜乜她一眼:“他就是太随了你的性子。原以为放去北庭历练几年,能叫他长进一些,没想到还是这副不成器的模样。”

    放在从前,许太后定是忍气吞声,不敢反驳。

    然而想到裴青玄出发剿匪前的那句话,许太后心头某处好像被打开,她看着面前这个她倾尽一切去爱的男人,忽觉过去的自己是那样可笑。

    他嘴上说着不能拘于小情小爱,可他自己不是也宠爱丽妃母子?

    还有,他说放阿玄去北庭是“历练”?是何等的厚颜才能说出这话,当初若不是他废了阿玄的太子位,阿妩早就嫁入东宫,没准现下自己孙子孙女都齐全了。

    长年累月积攒在心头的怨气终究冲破了那层虚无缥缈、一厢情愿的爱意,许太后捏紧了手指,扭头看向太上皇:“陛下,他便是再不成器,也比你中意的五皇子强。”

    太上皇被许太后捧着顺着大半辈子,还是头回听到她这等大胆的话,愣怔片刻,皱起眉头:“雪华,你说什么?”

    当了这些年皇帝威严尚在,这般板着脸的样子也怪骇人,许太后抿了抿唇,不自在道:“没什么。臣妾不过提醒陛下一个事实,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我的儿子。”

    她当年嫁进皇家时,许老太君就与她说,皇家靠的是子嗣。那时她还不以为意,现下想想,果真如此。

    男人什么都是靠不住,靠自己的孩子,腰杆子才直。

    太上皇也看出这一向温顺的发妻如今有了倚靠,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心下憋着火气,却又不好发作,索性扭过脸去,再不看她一眼。

    宴会进行到一半,刘进忠忽的凑到皇帝耳旁嘀咕了什么,皇帝先行离了席。

    终归宴上还有太上皇与太后在,众臣也没多注意。

    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升起袅袅青烟,千秋宫后殿内一片诡异的沉静。

    良久,一道磁沉嗓音才响起:“你确定她往幽州去了?”

    “回陛下,属下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奉命前往幽州追寻的暗影卫单膝跪地,语气笃定:“这一路上,李娘子以沈长东之女沈雯君的身份行走,属下回程路上还收到暗桩来信,说是她们已到达固安县,现居沈氏族祠,看样子是要在固安县定居。”

    “固安县。”

    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敲着窗台,柔和灯光下,那修长指尖泛着冷玉般的光泽,连同这只手的主人,秾俊面容也如玉般冷硬。

    她不惜诈死、背井离乡想去的地方,就是那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乡僻壤之地?

    裴青玄嘴角微绷着,恨不得立刻将她抓回来,撬开她的脑袋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派了几人盯着她?”

    “留了六人。”暗影卫道:“三人一组轮守盯梢,保证一只苍蝇都逃不出。”

    裴青玄淡淡嗯了声,不再言语。

    地上的暗影卫竖着耳朵静待吩咐,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不禁抬起眼小声问:“可要属下们将李娘子带回来?”

    “带自然是要带回来。”

    裴青玄慢悠悠道:“不过,不是你们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