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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目相对片刻,夏司言突然朝他笑了一下。韩佑立刻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热,瞄了一眼四周的同僚,又把头低下了。 像这种大朝会,按照惯例,就是一个百官面见皇帝的仪式,可长可短,一般没有特别的事情就可以退朝了。之后皇帝会单独在暖阁内召见官员,那才是正儿八经的议事。 不过今天在退朝之前,皇帝宣布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 事情很简单,就一句话,陛下说是体恤京中官员辛苦,从即日起将上衙时间往后推半个时辰。 众位官员听了之后都面面相觑。 早上上衙的时间是太早了些,官员们私底下也常常抱怨,但这个时间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至今都两百多年了,从未更改过。 昭国以礼治国,礼教森严,更改祖制被视为大不敬,所以一般没有特别重大的情况,在位的皇帝不会去改变祖上留下的规矩。 夏司言刚刚亲政,发布的第一条旨意竟然就是改掉太祖皇帝定下的上衙时间,这也未免太离经叛道了。 站在文官列第一位的吴闻茨下意识就要出列劝诫,胡其敏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阻止道:“吴阁老且慢。” 吴闻茨回头,“怎么?” 胡其敏觑了一眼御座,偏过头跟他咬耳朵:“陛下这是别有深意。” “哦?” “陛下幼年登基,多年来被高擎所挟,这口气憋到现在,必定十分不痛快。眼下刚刚收回权柄,这第一件事自然是要树立权威。更改祖制可大可小,推迟上衙时间也不涉及根基原则,陛下说不定就是要看谁会跳出来跟他叫板,您何必这个时候去触那逆鳞呢?” 吴闻茨听完立刻惊出一身冷汗。 上衙时间太早官员们多有怨言,皇帝此举虽然犯了不敬先祖的忌讳,但这绝对是一个得人心的举动。再加上小皇帝如此工于心计,说不定就是来试探众人的。这个时候站出来劝诫,虽然得了个坚持礼法敢于直言的名声,但实际上很有可能在皇帝和百官那里两头不讨好。 看最近的局势,高擎会被搋夺官职已经是板上钉钉,吴闻茨有些得意忘形了。回头看了看四周,在场的各位大员都耳观鼻鼻观心地站着,没人有出来说话的意思。他悚然一惊,才发现他差点就做了那个出头鸟! 对胡其敏投去感激的一瞥,他又站回去,规规矩矩垂首恭立。 夏司言在御座上把下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吴闻茨想出列又被胡其敏劝回去,另外几个跃跃欲试的官员也跟着偃旗息鼓了。 他还看到韩佑站在列队里,神情肃穆,脸和耳朵却悄悄爬上了红晕。 心里好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很想让韩佑的耳朵更红一点。 视线在韩佑身上粘了一会儿,他站起身往侧门走,边走边说,“今天就这样吧。” 皇极殿的管事牌子忙通知了几个要留下来议事的大臣到暖阁等候,韩佑也在其列。 随着殿外三声响亮的鸣鞭,官员们安静而迅速地退了出去,朝会至此结束。 韩佑坐在暖阁外间,等候皇帝跟内阁大臣们议事。虽只隔了一道屏风,但里头说话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过去他也曾在这里等过夏司言。 高擎摄政时,通常有事都是直接回内阁商议,他自己就能做主。偶尔需要跟武官会面,才会跟夏司言一起在这里说,因为武将们并不买高擎的面子。 韩佑现在回过头来想,那个时候其实有很多线索被他忽略了。他眼中的小皇帝什么都依赖他,喜欢跟他撒娇发脾气,心里藏不住事,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何武将们都对夏司言忠心耿耿。他从前以为这是因为夏司言所代表的正统皇权,现在看来也许并不止是这样。 没坐多久,里头的几位内阁大臣就先后出来了。 吴闻茨走在最后,脸色看着不大好。他想跟韩佑几句说话,但太监很快出来请韩佑进去,于是他只好悻悻地走了。 暖阁里间是书房的陈设,一整排红木书架立在墙边上,书架面前是一张大的紫檀木书桌。书桌上堆了一些书和卷宗,一个花纹繁复的青铜墨碟放在边上,墨碟上还搁了一支象牙作杆的长锋笔。 皇帝站在书桌前翻看一本很厚的册子,浅蓝色的封面看起来像是账本。 韩佑走进去在书桌前跪下行礼,朗声道:“臣韩佑叩见陛下。” 夏司言还没有换衣服,朝服穿在身上让他有一种拒人千里的感觉,但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又没有了。 他把账本合起来随手放在桌上,朝韩佑伸出手:“先生快过来,我好想你。” 韩佑瞬间红了脸,有些拘谨地站起身,却并不过去。 夏司言见他站着不动,就自己走过来抱住他,也不管他浑身多么僵硬,自顾自埋头在他肩膀上,闷声抱怨:“这几天好忙、好累,做皇帝好麻烦啊。” 若是以前,韩佑一定会温言安慰一番,但现在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夏司言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一点,用祈求的口吻说:“先生抱抱我好不好?” 韩佑便抬手抱他。 拥抱也是这样僵硬的。 夏司言抬起脸跟他额头相抵,问他;“你想不想我?” 韩佑一直垂着眼,跟夏司言鼻尖碰着鼻尖,只道:“昨天才跟陛下见过。” --